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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怀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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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谣言有着行得最快的双脚,一时之间,旧城区到处都是冲着吴若初指指点点的目光,耳际捕捉到许多欲言还止的窃语,似在谴责她是害人凶手。

    那些流言魏荣光多半也听说了,可他不曾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他整个人都是木的,瘦得只剩一双黑色的眼睛,冰炭般的眼。他失语地料理着魏婆的丧葬后事,无魂一般,冷漠得不堪,胡子爬满他的腮边,烟抽起来也没完。

    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告慰,甚至垮到没有办法在遗照前久跪,吴若初跟在他身后,默默把杂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什么累活烦活都替他干,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疲色,他的目光几乎是空的。

    外婆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可他杀了她,他和吴若初一起杀了她!如果他听了外婆的话,早早地去报仇,就不会有这种事……

    由于魏家没有足够的积蓄可以雇人操办全套丧礼,很多事宜都只能自己来,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魏荣光困得脚都踩不到实地上,却仍旧无法入睡,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外婆房间,久久地看着外婆上吊的方向,也不让吴若初近身。

    吴若初像他一样睡不着,每次闭上眼就看见黑影悬空摇晃着,越摇越急,朝她撞过来……一声裂响让她睁开眼,她冲到魏荣光身边,只见他一拳头擂在石灰纷飞的墙面上,狠狠地一拳接着一拳,墙上有了四溅的血沫,他的拳头整个肿起来。

    吴若初用尽全力拉住他,哭着求他别再打了,而他撑住血纹绽开的墙面,第一次在她面前流下泪来,“他欺我太甚……若初,他欺我太甚!”

    她当然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她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死了。

    陶阿姨也明白吴若初的苦,便暂停了面馆的营业,时时过来陪她,小荣颓成这样,忽略了她的难处,周围的邻居也只知猜忌,用口水把她往死里淹,陶阿姨实在看不下去,时常替她呛声两句。

    末了,陶阿姨抚着吴若初的手背宽慰道,“会过去的,小荣会好起来,他只是需要时间……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吗?”

    吴若初极力仰着脸,想逼回眼泪,“我想……他可能会跟我分手。”

    “为什么?”陶阿姨的惊愕毫不虚假。

    吴若初却闭紧了嘴,不再多说一个字。不怪外人编排,魏婆的死不就是因她而起?如果陶阿姨知道真相,一定也会讨厌她,每个人都会认为她是扫把星,包括他,包括他啊……

    吴若初跪在魏婆的灵堂里好几晚,魏婆对她点滴的好全都浮上心头,即使那些好意或许只是做做样子,但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吴若初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不断祈求魏婆的宽恕,最后昏倒在灵烛前,一手按在小腹上。

    葬礼过后,旧城区的群情激昂渐渐平息了,人们总是非常健忘,吴若初收到的冷眼虽然没断过,却很少再听到别人将她作为最新的谈资。

    可魏荣光没有好转,每当吴若初靠近他,就感觉到他浑身冷冷的,好像一座冰山,虽然他还是偶尔对她笑一下,但他的眼睛里全是冻伤人的雪光。他两颊凹陷,食不下咽,那样高大的男人,一度体重降到五十公斤以下。

    吴若初不会比他好过到哪里去,可她竟没有消瘦,反而有些胖起来,尖尖的瓜子脸圆了些,胸口也在发胀,很想吃东西,有时又很想吐,她想起自己的经期已经延迟好久了,心慌到无以复加,便买了试纸检验。

    试纸上的结果令她狂喜而又惊恐。

    她不敢告诉他,不敢知道他的反应,他会开心吗?也许不会的,他只会觉得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魏婆尸骨未寒,她却说怀孕了,那她成什么了?邻居们会笑她寡廉鲜耻,不仅未婚先孕,而且还是在守孝的期间……

    魏荣光会娶她吗?她问了自己很多遍,甚至撕了花瓣翻来覆去地演算,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居多,他现在受了打击,眼中根本看不见她,而她再给他增添压力,并非上举。

    她没有遇过这样两难的局面,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但她的意志从未如此坚定,那就是一定要生下孩子,这是她的心肝宝贝,就活生生地住在她的身体里,多奇妙的一件事!虽然她尚未感到腹部有明显的异动,但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小生命,全心全意的爱。

    吴若初无处倾诉,便躲在卫生间里打电话给岳皑,想把怀孕的事告诉她。可岳皑却一直关机,一整天都接不通,吴若初只能极不情愿地打给卢凯,平时若非急事,她绝不会跟卢凯这人废话半句。

    卢凯带着醉气的声音从听筒里熏了过来,“她在哪里不关我事,我和她分手了。”

    “你们不是每天都分手吗?”吴若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听卢凯那个醉态,从他嘴里恐怕也问不出什么,“算了,我找别人问去。”

    她刚要挂断电话,卢凯却在那边吼起来,“这次是真分手了,老死不相往来了,知道吗?我告诉她,我要结婚了,她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病,泼妇一样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出了她家,只对我说了四个字,滚你妈的!”

    “你要结婚?”吴若初大惊,“跟谁?”

    “总之不是跟她。”卢凯发出浪子大笑,敲了电话。

    总之不是跟她……吴若初握着电话呆了半天,撑着流理台笑弯了腰,咸咸的眼泪大颗大颗渗进嘴角,她还记得卢凯以前有过一番言论,说岳皑是世上难寻的好女人,千错万错都错在他太花心,等他看遍了万紫千红,香车系过了百家树,而她还痴情苦守,他便会给她一个交代,这个交代就叫作婚姻。

    岳皑信了他这通鬼话,扳着指头等待婚礼之时,收了心的男人单膝跪在她的白纱前,为她的无名指戴上终生的许诺,领着她在众人面前神圣宣布,她是他的妻子。纵使他在外头有再多情人,他总会回家的,她比那些女人更有成就,至少当他老了,尝够了新鲜刺激,她能够与他平淡为伴,这不就是她要的永久?

    今天,他的婚讯终于传来,她盼了这么多年,没能盼得云开月明,只盼到了弃妇之名。

    她有什么输给了那个女人?她明明比谁都更像她的妻子,给他热心热吻,替他洗衣铺床无数,可他却选了别人,他要的不是爱人,不是床-伴,更不是忠心的保姆,而是能给他的事业带来无限实惠的那位东家千金。

    这些年的无怨无求,还不如拿去喂狗。

    岳皑失踪了,手机不开,凭空蒸发,她那样隐忍的人,真正忍到了极限,会比谁都疯狂。

    吴若初担心得两眼一抹黑,每个可能的地方都问遍了找遍了,半点消息也没有,她甚至还跟大学室友们一块儿凑钱登了寻人启事,就登在岳皑最爱看的情感类报纸上,却也是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吴若初只觉得可笑可悲,她和岳皑这么久的情分了,又有什么用处?岳皑最伤心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来找她?而她最需要岳皑的时候,也只能对着电话里机械的提示音欲哭无泪。

    吴若初怀着孩子,每天被孕吐折磨得昏天黑地,身边却没有任何能说得上话的人。魏荣光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起她是否不舒服,语气多少是关切的。

    可她从水池边抬起头来,定睛看着他的时候,并未从他眼中发觉她的倒影,那样漆黑的眸子,除了黑与冷,空无一物。

    “我只是胃病,休息一下就好了。”吴若初撇开他搀扶的手,稳步离去。

    她真的很孤单,心事多得快要憋疯的时候,只能去找夏芬坐坐,聊些擦边的烦恼,什么苦水都倒了,就是没有提到怀孕。有时话刚说到一半,就会突然冲向洗手间大吐特吐,眼泪和开启的水龙头瀑布混在一起。

    夏芬手忙脚乱给她递纸巾,用冷水替她扑脸,眼神里满满的怜意,甚至还藏着一丝丝“我终归比你多些福气”的庆幸,那眼神刺痛了吴若初,然而刺得更深的,是接下来夏芬的一番话。

    夏芬犹豫再三,还是告知吴若初,魏荣光正在收结恒遇汽修厂的生意,打算关厂,将厂房出售。

    “老板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惊得说不出话,这厂子是他外公留下来的,他为什么说卖就卖?以后又拿什么谋生?”夏芬睁着一无所知的眼睛,“小陈和我商量过,想筹点钱,把厂子盘下来,可老板没接受,说一定要关厂,卖给别人做其他用途,他很坚决,我和小陈也没有勉强,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怎么,若初姐,老板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吗?”

    吴若初凄笑无言,她知道,她当然知道。魏荣光所做的只是复仇前必需的准备罢了,他就是要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恒遇汽修厂的地方,它会随他的身世一起消失于岁月的尘埃里,永不复见。

    “我是最后一个听说的?”吴若初回到家,径直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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