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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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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修之后北门这边通常很热闹,l中不禁止学生进出校门,大家的自制力都很强,也从没出现过什么乱子,夜宵摊子摆满了整条小街道。白墨排队买贵哥卤肉卷,像是有什么感应,她转头,邹辰坐在街道转口处的小电驴上抽烟,忽明忽暗的星火燃着点点红光,小吃店的灯光被他身前的小树遮挡住一半,高大的身影隐藏在夜色下,等人呢。

    她提着加里脊加蛋的肉卷从店里出来,正路过楼梯口。

    “啊!”

    直扑身上的冲击力让她退后两步,一脚踏空,连忙调整平整。

    白墨心有余悸地踏踏脚,差点扭到了。

    惊叫的正是始作俑者,眼前的女生挺狼狈,手上提着的螺狮粉小半数洒在身上,还挂着两根粉条,红火透亮的油渍给上衣缀上大朵绣花,其余的连同袋子一起摊开淌在地上,活像一堆呕吐物,一股特有的香辣味散开。

    螺狮粉这玩意儿和榴莲臭豆腐差不多,不管怎么闻都不太好闻,吃起来却是香的。

    白墨注意到她的手,油湿湿的,像镀上一层油膜,这才想到,汤水从食品袋里扑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双手。衣服都这般惨样,更何况手?

    “你怎么样?”

    白墨摸摸口袋,想掏出纸巾给她,里边却空空如也。

    女生摇摇头:“没事。”

    “韩小曼,你能不能别总是莽莽撞撞的?”

    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掏出一包纸巾帮她处理身上的油渍,细细地给她擦手。这个身高太熟悉,白墨不由得多瞄了两眼,她转向树荫底的小电驴,孤零零一只,主人已经不见了。

    是耗子君的女朋友吗?

    “同学,你走路不看路的吗?”捯饬完韩小曼,邹辰的矛头转向她,一通不分青红皂白颠倒是非的责怪。拧成螺丝钉的眉头看到人时瞬间诧异,“又是你?”

    是啊,又是她。

    “真不巧。”白墨撇撇嘴,听邹辰那口气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像冤家碰头一样,又是你!狗咬吕洞宾。谁乐意见着你了?学校就那么丁点大,小吃街就那么一条,要是知道她是你女朋友,我早不绕别的路走?

    白墨纳闷,挺漂亮一个姑娘怎么眼光这么不行,找了个不讲道理的野蛮男?

    韩小曼笑着望她:“原来你和阿辰认识啊,那就好了,刚撞着你别介意啊。”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白墨右脚落地不太对,接触地面有些拧巴,像是要扭着实际没扭着的紧绷。邹辰看着远去的人,直直盯着她的脚踝,清亮的眸子不知道想些什么,开口叫住她。

    白墨立着等他,晃晃手中的卤肉卷,无声的催促,凉了。

    “回去擦擦药酒吧。”削瘦的脸颊闪过一丝别扭。

    摸底考持续三天,在周四下午宣告落幕,班里的学生一个个像是刚从牢里解放,欢声笑语不断,白墨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接电话,陈芬打来的。

    “宝贝,考得怎么样,难不难?”

    对于妈妈这种亲昵的叫法,她抗议过,抗议过很多次,无效。

    “还行,不算难。”

    “考完试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妈妈过几周去看你?”

    l中在l城,白墨的家在h城,同一省份的两城市相距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当初,是爸爸一个电话让她参加l中的对外招生考试,两天后,招生办的老师来电话,她还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被l中录取了,按考试成绩分的班,参与考试的1200多名考生,录取120人,前30名到实验班。

    “嗯,可以呀。”

    不像别的小孩,白墨和陈芬不太亲得起来,她从小是外公外婆带大,一直到四岁。出生的时候,陈芬胸口酸胀挤不出奶,白墨喝的奶粉,一个月后,陈芬给她喂奶,她死活不喝,就一直抱着个小奶瓶长了那么大。说来也奇怪,喝奶粉的娃娃能长到这样的个头,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白墨特喜欢她的外公外婆。

    有书的就是作弊,那拿刀的难道都是杀人犯吗?

    白墨说不出这样的话。被冤枉了,也不会毫无顾忌地据理力争,她讨厌性格中唯唯诺诺的自卑和逢迎,像一根小刺儿,时不时扎出一点鲜红。她把它们藏得很好,如果不是遇上邹辰,她差点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光鲜亮丽,自由,勇敢。

    他的出现,打破了虚幻。

    她的随性是附带条件的,载重着陈芬的要求,白墨的漫不经心只限于她还在要求中活动,一条无形的绳索栓在身上,她可以抛掉第一,取第二名的名次,也可以抛掉第二,取第三名的成绩,却从没有尝试过徘徊在中间或下边的感觉,超出了限制。

    白墨初一的时候问过陈芬,若是有一天我不再优秀了,你会怎么样?

    陈芬笃定,你自己先会受不了。

    她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在做毫无意义的事,为了考试而学习,那么之后呢,她不快乐,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存在,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最无奈的不过,用优秀绑架生活,把孩子养成自己希望成为而未成为的模样。

    心底渴望着肆意。

    挂了电话,于洋玖明从教室里拿了两块拍招呼白墨打球。

    也只有这个时候是放松的,老师们改卷的效率特别高,或许第一天的考卷今晚上就能拿到了。两人顺着楼道下去,经过二楼,白墨和邹辰打了个照面,他靠在数学办公室外的墙壁上,水洗牛仔裤,机车外套,黄色小瓷砖铺成的墙壁映衬这个人,随意,舒适,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似是审视。

    看着她走路姿势算是正常,心里也舒了口气。

    耗子?……在邹辰的冷脸和于洋讶异的视线下,白墨生生将称呼吞了下去,笑道:“罚站呢?”

    白墨眼角上翘,嘴角上扬,眸子一闪一闪的模样,说不出的幸灾乐祸。邹辰忽然直了身子,换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就那么盯了白墨一眼。

    深邃的眼,两道轻描淡写的视线,掠过白墨额头,扫射她的脸颊,从上至下,停留在她胸口,嘴角扬起极轻极轻的笑意,有胜于无。

    白墨一愣,你小子往哪儿看呢?

    看什么啊?

    她下意识低头,扯了扯衣角,检查自己穿的有什么不对劲儿,又或者衣服穿反了?白墨莫名地抬眼,对着办公室透明的窗户照了照,胡乱理了理自己的碎发,不和平时一样吗?她正好对上邹辰嘲弄的视线。

    “……”她刚刚的整理衣服都让这人瞧见了。

    此时,邹辰已经扭过头,朝于洋点头示意。

    从教学楼一层穿过,经过圆廊,图书馆,一路没人,这个时候本该是自习时间。图书馆前的草坪上种植有很多树,高耸的雪松,成排的枫树,秋风扫过,打着卷儿落下。

    “你怎么认识他的?”于洋问。

    “谁?”

    “邹辰。”

    白墨耸耸肩:“偶尔在办公室见着了,就搭上话了。”

    于洋随意挥动手中的球拍,侃侃而谈:“你们都是属于另类,我和他小学初中都同校,那小子个头蹿得飞快,才升初中就有180。”

    想了想,她问:“他有女朋友吗?”

    于洋坏笑:“你对人家有意思?唔,没有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不算,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他身边不是有一个女生吗?”

    “你说韩小曼啊?他俩是走得挺近的,不过听说她家里出了点事,所以邹辰才多照顾着她,不过应该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学校流言什么的都太不靠谱。”

    体育馆中没有人,宽敞的空间里只有白墨和于洋跑动的身姿,布鞋摩擦木质地板发出好听的声响。白墨小学四年级开始学球,整一年,初二暑假又练习了一个暑假,比起运动员有些欠缺,和普通人打起来水准已经算挺高的了。

    放空大脑尽情奔跑跳跃的感觉酣畅淋漓,于洋坐着喘气,咕噜咕噜往嘴里灌水,白墨将擦汗的毛巾搁在长椅上,衣服都湿透了,碎发零零散散地贴在额头上。

    “再比一局?”

    于洋捞起袖子:“这次你一定输。”

    回到公寓里,白墨给佘清海发短信请假,把湿润的衣服扔洗衣机里,洗好澡吹干头发倒头就睡。这一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白墨心中有个生物钟,比闹钟准时。

    一进教室,她就被许娜拉到一边,这妞神秘兮兮地,用手遮住半张脸,“昨晚你没来,我到走廊边上问老师问题时,看到她正在批改试卷,我隐约看到你的作文是37分。你是不是把立意理解错了?”

    37分的作文对于水平线一片平均为48的成绩来说,非常低。

    白墨笑得无奈:“我作文一向不好。”

    说是那么说,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了,她在稿纸上涂圈圈,回忆抽丝剥茧,自己到底在那一千多个格子里写什么了?见鬼的37,她念及陈芬以往看似随和的盘问就心悸,试卷顶端的红数字比自己更像她女儿。

    课铃打响前一秒,于洋从后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巨大的冲力使得椅子划开尖锐的摩擦,挠得心里难受。佘清海背立双手在班里转悠,走过于洋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

    “下次注意。”

    于洋用面纸揉着通红的鼻子,他有轻微鼻炎,天气转凉或是剧烈运动时会不住地打喷嚏,英语课本架在脑袋前,浓重的鼻音飘来:“他今天真骚包。”

    冬天里窝着不容易起床,时常闹七八个闹钟,一点一点将瞌睡驱散,于洋出门看时间已经7点15,山地车一路狂飙,大衣像件披风挂在背上,冷风飕飕地往袖口里刮。

    紫色衬衫内扎,变色眼镜,阳光落下就像黑色的墨镜,佘清海的屁股很翘,活脱脱像个拉丁舞者。他年纪不大,二十七八,带了几届学生,最常见的动作是课上解题完成,粉笔用力往黑板上一戳,自认为潇洒地转头,“魅惑一笑”,孰不知背地里有多少人寒恶。

    大课堂间,课代表来回于二楼五楼奔走,卷子一张一张发下来,这时候往往比考试时更紧张,心跳如雷。广播体操从音响里传出,课间操,大家都集中在教学楼后方的桃柳广场,白墨拿着扫帚穿梭在组与组之间的走道,偶然俯下身看看地面有没有多余的纸屑垃圾,走道被大塑料箱子占着,书太多,抽屉小小的空间完全塞不下。

    “物理试卷的答案贴在后面的墙壁上,大家自己去看看。”

    “小墨小墨!我物理89!新爪机有着落了。”许娜欢呼着扑到她背上,搂住白墨的脖子不停地摇着手中的卷子,红晕涨满脸颊。

    白墨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扒下来,“不错嘛,比你预期高多了。”

    “嗯,多亏了你给我讲题,你多少你多少?这次题目很难哦,说不定你考得还没我高。”

    笑意盈盈的眸子圆润如杏仁,单眼皮,脸蛋圆黑,最普通不过的高中生模样,这个女孩是她的前桌。

    白墨估计过自己的分数,110上下,她不忍心打击许娜,摇摇头只说自己还没对答案。来之不易的亲昵,她不想破坏,也不想两人之间产生间隙。学霸的初中时代,白墨经常拿第一,年级不低于前五,陈芬灌输的概念中,成绩就是一切。

    她那时候很孤独。

    周围的人说说笑笑,她却总也融不进去,隔绝的山谷,除了回音还是回音,除了学只能学。敏感的情绪让她初升高一不得不时时笑着,笑笑就能和别人走得很近。往自己向往的模式这样假装着,最后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开朗,笑容是否明媚。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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