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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墩子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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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从羽凡挨揍那一天开始的,那个周末,墩子再次来到羽凡的学校,却发现羽凡挂着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咋回事?”墩子不解地问。

    “不小心绊了一跤。”

    “少他妈废话,到底咋了,谁干的?”这匹野马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真没有,我真是自己摔的。”

    “放屁!摔跤能他妈摔到眼窝?”

    “我——”

    “给人揍了,还他妈不敢承认,怂包一个!说,到底谁干的?”

    羽凡沉默片刻,叹着气说道:“算了,我们打不过他的。”

    “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怕过什么人。”

    “真的不用了,这事,就让他过去吧。”

    “不要那么天真好吗,你妥协过一次,就变成了他们手中的软柿子,随时都可以捏你。跟我说吧,到底是谁?”

    羽凡见无法隐瞒,只得支支吾吾地说出几个字:“是——是农民。”

    “农民?”

    不错,正是农民,墩子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沉默了一下。其实农民只是一个外号,他的真名叫什么,好像也没几个人能清楚,似乎“农民”的分量远远超出了他的真实姓名。他曾经在附近的一所学校里念书,初中时因打架辍学,之后便在各学校周围集结了一帮同龄的社会闲杂人员,据说甚至还与当地的黑社会势力有些连带关系,不光附近的学生,就是那些大人,都会对他忌惮三分。一方面是因为此人心狠手辣,打人时无所顾虑,不计后果,实属亡命之徒;另一方面则是他所连带的社会关系,即便揍赢了他,也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卷入无休止的打斗。至于羽凡是如何得罪了这个疯子,他却始终没有告诉我。

    “农民又咋了?老子还怕他不成?”墩子气血上头,抑制不住怒火。

    “哎,都过去了,算了吧。”那时的羽凡胆儿特小,他并不想因自己的事再给墩子惹来麻烦。

    “算了?刘羽凡我告诉你,把男人劲儿给我拿出来,你要这么一直躲下去,他们就会欺负你一辈子!这道上的事儿,谁硬谁赢!你以为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那帮孙子就喜欢欺负像你这种人!”

    羽凡知道墩子的脾气,他一旦决定盯上的人,就绝不会轻易改变,但如若真的发生打斗,无论对于哪一方,后果都会非常严重。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再让墩子陷入困境,所以一再劝说墩子,给他分析着此事的利害关系,最终,磨破了嘴皮,墩子的怒火才尚且消散了几分,不再提起此事。

    然而,一周后的下午,当墩子再次找到羽凡时,他脸上又增添了不少新伤。

    “又怎么了?”墩子瞪大眼睛问道。

    羽凡沉默不语。

    “农民又找过你了?”

    羽凡点点头。

    “我他妈都跟你说过了,对付这种人,那就绝不能妥协,否则他不可能会放过你。”

    羽凡仍旧不语,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等着,我给你讨一个说法。”墩子说完,转身迅速离去。

    “墩子!”羽凡希望唤回愤怒中的他,可这匹野马却已狂奔远去。

    又是一周后,当他们再次相见时,那脸上挂着伤的,却变成了墩子。

    “我把他给干了,那家伙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嘛,我只一拳就把他给撂倒了,牙都掉了两颗。”墩子笑呵呵地对羽凡说,一副凯旋的样子。

    “谁让你干的?”见此情况,羽凡大发雷霆。

    “你还来火了,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农民这种人,你就不能纵容他。”

    “为我好?是为我再挨一次揍吧?你她妈就一猪脑子!”羽凡为墩子不计后果的行为恼怒不已。

    “你骂我?”墩子似乎从没见他发如此大火。

    “就骂你了,怎么了?我真不知道你那脑袋里长的究竟是什么!”

    “好,刘羽凡,我为你出头,你居然还——,以后你的事,老子不管了!”

    “你爱管不管!谁他妈让你管了。”

    “操!”墩子气匆匆地转身而去。

    随后的几天,两人都没有任何联系,可羽凡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后悔。他知道墩子本就是这么一爆脾气,无论如何,他的出发点却是毋庸置疑的,绝不能容忍自己的朋友受到欺辱与伤害。我想,这或许与墩子的家庭环境密切相关吧,从小孤僻,身边没什么朋友,感受不到爱的存在,但如若某个人真心走进了他的世界,那么这个人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挚友,他会用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来保护这份友情。对于这么一个敢爱敢恨的人,羽凡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是笑他的傻?还是笑自己的愚蠢?无人能知。只不过从那以后,他弄清了一个事实——刘羽凡的王国,绝不能没有墩子。

    随即,他拨通了墩子的电话。

    “墩子?”

    “在呢,啥事儿?”刚开始时,墩子尚存一些情绪,那委屈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没啥,只是——”羽凡吞吐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到底啥事!”

    “对不起!”羽凡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却足以释怀所有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半响。

    “好了好了,那些废话都他妈不多说了,听得老子满身起鸡皮疙瘩。晚上有没空没?出来一起喝点?”

    “当然!”

    其实好兄弟之间就是这样,他们有时会像女人一般,为了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争吵得面红耳赤,可无论吵得有多么厉害,无论矛盾有多深刻,甚至是到斗殴流血的地步,到最终,他们都会毫无理由地握手言和,不再争论那些虚无的对与错。男人之间的世界本就不应当有对或错的存在,涣然冰释的感觉,会让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那么清新。

    那晚,羽凡如约来到一家烧烤店,临近墩子学校。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提及那件不愉快的事,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依旧相互拌嘴、相互调侃,有说有闹,没有任何尴尬,那条界限似乎也从来未曾出现过。彼此之间,以某种神秘的能量维持着那份友情,这股能量看不清,摸不到,它是无形的,同时,它又是非常清晰,因为两人心中都非常明了。

    墩子又醉了,这次他醉得非常开心,羽凡扶着他从烧烤店里出来,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街上已经没多少人。回学校估计是不可能了,再加上醉醺醺的墩子也需要人照顾,所以羽凡决定就住在墩子学校的宿舍,第二天一早再返回自己学校。两人搭着肩,歪歪斜斜地向前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唱着歌,借着微弱的路灯,在身后留下两只舞动着的影子。

    “前面那两个,给我站住!”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凶悍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当羽凡和墩子回头之时,已被一大群人团团围住。这群人大约有十多个,当中有一个是光头,站在人群最前面,头上崩着一块纱布。这人的出现让羽凡的心咯噔一下,扶着墩子怯懦地向后退了几步。对,他就是农民,那个前来复仇的农民。羽凡试图摇醒墩子,墩子缓慢地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农民,然后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

    “你呀,还来,还来干什么嘛,不怕再被我打?”墩子显然已醉得不行,喘着大气,伸出手指在农民脸上比划着。

    “原来你叫墩子?对吧?找了你好久,躲得够深呐。”农民缺着两颗门牙说道。

    那农民点燃一支烟,朝我们脸上喷着烟雾。

    “农民哥,这都是我的主意,无他无关,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把气撒在我身上。”羽凡似乎带着一丝哀求。

    “**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待会儿再找你算账!看看这儿,这他妈下手狠啊,疼啊!”农民指着自己头上的伤,用一种**爆了的语气地朝羽凡骂道。

    “要不?医药费归我,这事儿就算了?”羽凡说道。

    农民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医药费?老子是缺那点药费的人吗?**有种,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敢动老子。”农民先是看着羽凡,然后又转过头盯着墩子,墩子却仍是半眯着眼,浑浑噩噩的样子。

    墩子再次抬起醉醺醺的头,望着农民,傻嘻嘻地说道:“哟哟,你看你这嘴,牙都没了,都漏风了,这烟抽的,还能吸进去不?”

    墩子的这句话逗得全场哄笑,也包括农民的那帮手下在内。也的确,那家伙本就是光头,又缺了两颗门牙,说起话来口词不清,如若不作古惑仔,还真有几分笑星的潜质。

    在自己手下面前失了脸面,农民自然相当恼怒。

    只听啪的一声,他朝墩子脸上就是一记耳光,这墩子醉得居然毫无反应,只是呵呵地笑了几声。农民又是狠狠一脚,将墩子踹在了地上。羽凡上前阻拦,却被农民那帮人给拽了回来。趴在地上的墩子仍是毫无反应,只一个劲儿地傻笑。

    “墩子!”羽凡大声喊着。

    墩子缓缓抬起头,看着羽凡说道:“没事儿!让——让他们打,打——打高兴了。”。

    羽凡这才知道,其实墩子的酒早就已经醒来,只是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将这件事做个了断。墩子刚想站起来,那群人便拥了上去,朝他全身猛踢,墩子再次倒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即使是男人,见到如此状况也不免有些害怕。羽凡哭了,可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哭,而是为那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墩子而哭,羽凡含着泪,叫着墩子的名字,试图努力挣脱那群人的束缚,可无奈被拽得太紧,他甚至不能前进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墩子。

    好一会儿,墩子竟再次抬起了头,仍笑嘻嘻地着看着羽凡,摇摇头,然后轻轻挥动右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农民俯下身子,蹲在墩子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准备好的砖头。“你很牛b嘛,这也能抗得住。这砖头敲在我脑袋上的时候,感觉是不是特别爽?”

    “你那脑袋瓜也不耐啊,挺硬的!”墩子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一副轻松泰然的样子,对农民竖起了鄙夷的大拇指。

    “啪!”只听得又是一声响,不过这一次声音却很沉,分明就是农民拿着砖头砸向墩子脑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砖块碎裂时清脆的响声。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墩子捂着头,满脸是血,可那疯子却仍不肯放弃,再次猛踢着墩子的身体。

    墩子似乎没了响动,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羽凡再也忍受不了这残忍的画面,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驱使他挣开了束缚,迅速上前,猛地一脚踹向农民。那时的农民并无丝毫防备,竟被踹得打了几个踉跄,摔倒在地。

    见此状况,那群人再次拥了上来,将羽凡按倒在地,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操,还敢打老子!”农民慢吞吞地站起来,捡起那半截砖头,拍拍身上的泥土,朝羽凡走过来。

    羽凡已经做好了吃他一砖头的准备,不过他还是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头,毕竟从来没有被人砸过脑袋。他紧紧闭上眼睛,咬着牙,等待着那一砖头的来临,不敢去想到底会有多疼,也不敢去想究竟会喷出多少鲜血。

    不知为何,好一会儿时间过去了,砖头始终没有落到羽凡头上。而更奇怪的是,四周竟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这让他感觉似乎有些奇怪。他缓缓地睁开双眼,试图看个究竟,可,这一看却让他彻底傻了眼,令他至今都还对那一幕还记忆犹新。

    当他睁开眼时,农民已经倒在地上,那水泥地板上淌满了血,旁边摇摇晃晃站着的却是墩子,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毫不夸张地说,那刀尖上仍在滴血。羽凡这才明白,原来墩子见农民要攻击羽凡,他本能地站了起来,朝农民后背猛戳了一刀,而这一刀却很是到位,致使他直接躺在了地上,彻底昏迷过去。

    见此状况,农民那群人也开始畏惧了,不敢上前,因为这个时候的墩子更像是一个疯子,面目狰狞,满手鲜血,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容,就连羽凡都有些惧怕他,没人敢靠近他和他的那把刀。这种状况一直僵持着,直到几分钟后警车的到来。

    羽凡讲到这时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

    “那后来呢?”我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经过医治,农民捡回了一条命,但伤到了背部神经,彻底瘫痪了。我爸找律师帮我洗清了所有的事,可墩子——”

    “墩子后来怎么了?”

    “故意伤害罪,因未成年,所以只判了四年,先是少管所,然后便是监狱。”

    故事接近尾声,我沉默了。原来这个表面邋遢的墩子,竟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汉子,我不禁为自己先前的判断深感羞愧。

    羽凡点燃一支烟,眼眶中充满了自责。

    “没什么的,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事不能怨你,只能怪命运太荒唐。不过你看,现在的你们不是都好好的吗?又可以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了。”我指着躺在床上酣睡着的墩子。此时的我,心中再无白天那个形象猥琐的墩子,床上躺着的那个打鼾的人,突然之间显得那么可爱、那么伟岸,让我心生敬畏。

    “我知道,我只是始终不能彻底原谅自己,因为我的出现,给墩子带来了太多的磨难,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远离他。”

    “胡说!一份真正的友谊本就要经历无数的艰难考验,友谊面前,无所谓付出,也无所谓愧疚。”

    羽凡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墩子进去以后,我时常去看望他爸,却不敢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只能谎称自己是志愿者。我怕他会怨我,责备我,毕竟是我让他儿子身陷囹圄的。”

    “既然这样,那以后多关照一下他的家庭便是了。”

    “这个当然,墩子出来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他又爱面子,不肯到我们公司来。”

    “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慢慢来,他会走上正道的。”

    “嗯,但愿吧。”

    突然想到故事中的某个细节,我问羽凡道:“那么说,高中时候,你还是会喝酒的了?”

    “嗯,后来就不喝了。”他仍是简单的几个字应付,不肯给我明确的真相,不过我至少知道那促使他不再喝酒的事情定是发生在这其中。

    那晚我们一直聊到很晚,对于我个人而言,就仿佛是进入了一场梦境,感受着梦里的血雨腥风,同时,我对兄弟的诠释又更上了一个层次。我似乎有些讨厌自己的眼睛,怨它欺骗了我,都说人不可貌相,我却没能从内心深处去挖掘墩子这个人,只是简单地从他的外表去衡量,险些错过这样一个能够伴随我左右的挚友。有些人,你用一辈子去了解,发现的却是他卑微的灵魂,而有些人,你仅需一秒,便能探测出他内心的宽广。我这愚钝的双眼,却未能看穿墩子的纯正灵魂。

    过后我问羽凡,墩子当时是哪里来的刀。羽凡只说墩子身上永远都带着一把刀,从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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