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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37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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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我们?”我紧张地问道。

    “嗯,对,就我们俩。”

    对于这个要求,我略显尴尬。

    墩子喃喃道:“这妹妹都要出嫁了,你这当哥的,就不能顺从一下?兄妹俩合上一张影,应该的,应该的嘛。”

    “对啊,大表哥。”小晓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副乞求的模样。

    细想一番,我已从小晓身上剥夺掉太多东西,而今就这一小小的要求,我又怎能忍心拒绝。于是我缓缓我点头应了下来。

    来到照相机前,那耀眼的灯光刺得我双眼发疼,我如木头人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小晓轻轻靠近我,双手拽着我的胳膊,温柔地将头依靠在我肩膀,那一刻,我发现了她脸上的笑容,那是一种消失了很长时间的笑容,纯真,质朴。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一般,邱小晓仍在我身边,我也从未离开,我能近距离感受到她的体温,那是一种熟悉的温度,也正如她的心情一般,37度。

    我多想打破所有枷锁伸出僵硬的右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多希望那照相机能在此定格下我们的人生,可我却清楚地知道,那快门声响过之后,一切又会归于原样,她,仍是那个满脸愁容的她,我,仍是那个必须离开的我。

    多年以后,有谁还能铭记这段感情?是邱小晓?是我?抑或是那台将被时光遗弃的照相机?待到垂暮之年,我顶着一头白发,佝偻着腰,用枯瘦如柴的手掌捧着这张斑驳发黄的照片,透过它,我是否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是否还能感受到她那37度心情?

    当小晓松开手的那一刹那,我感受到了真正的永别。

    “我换下衣服,去趟洗手间。”她急切转身,并没回头,似乎并不想让我们看到脸上的表情。

    衣服试毕,我和墩子坐回沙发闲聊起来。

    “你还别说,刚你们照相时,还真有点夫妻相。诶,可惜啦,她却是你表妹,哈哈哈。”墩子胡言乱语道。

    “别胡说!”我瞪了他一眼。

    “开开玩笑嘛,别当真。对了,我姐呢?她今儿咋没陪你一起来。”

    “你姐?”我简直是被他朦了圈,还真不知道墩子居然还有个什么所谓的姐。

    “对呀,我姐啊,程之初啊。你忘啦?我住院那会儿,我们相认作姐弟的,姐夫!”

    “姐夫?”我又一头雾水。

    “**又忘啦?之初是我姐,你是她男朋友,老子不叫你姐夫,那还能叫你什么?”

    突然捋清了这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也差点忘记了我是程之处名义上的男朋友,我扮演了一个自己还未入戏的角色。我也突然之间弄清一个事实——这张凌乱的网,居然是由自己亲手编织而成。

    “她今天有事儿,来不了。别他妈光说我,说说你,你跟刘倩咋样了?啥时候也把事儿给办了?”我刻意扯开话题。

    每提到刘倩,墩子便没了那些粗俗的言语,他带着幸福的笑容,轻声说道:“再等些日子吧,等我有了体面的工作,有了钱,买一套大的房子,让倩倩住得安逸些。对了,到时候还得把我爸从那间破屋里接出来,也让他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墩子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打心底来讲,他并非令人憎恶的小混混,俗话说:善恶一念间,他是一颗干净的种子,只不过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太多污浊的冲刷。他有理想,他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幻想着能成为一个充满荣耀的人。其实我觉得他更像是一头陷入泥沼的雄狮,环境带给他太多无奈,而他却选择了在泥沼中坚强地活着,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一跃而出。

    “其实,你可以找羽凡帮帮忙,找个工作,对他来说不算是难事。”我建议道。

    “呵呵,这个事情,他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不过我都拒绝了。”墩子一副鄙夷的语气,而那鄙夷的对象似乎正是自己。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拒绝?”我不解地问道。

    “我能帮他做什么?就凭我读的那点书?顶多帮他打扫打扫卫生,擦擦马桶什么的。我不愿意吃别人的闲饭,更何况是他。”

    男人的面儿就是这么一古怪的东西,有些时候它可以一文不值,任人践踏,但有些时候它又价若千金,甚至是与性命相堪。你也可以说他是不识时务的蠢牛,也可以评价为不折不扣的硬骨头,可不论怎样,在他心中,他已是那个自我认知的真英雄。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突然,卫生间内传出一阵躁动。

    仔细一听,原来是邱小晓的声音,我和墩子二话没说,赶紧起身朝卫生间奔去。

    到那的时候,我和墩子却被眼前的状况弄的有些糊涂。

    只见一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头发是中分着的,那妆容就如同八九十年代小虎队的造型。他正一手拽着邱小晓,带着乞求的语气对她说着求她原谅,让她回来等话语。

    “**干嘛呢?”墩子上前一步,将那男人从小晓身边拽了开来,那力气之大,以至于令那男人打了一个踉跄。

    我这才注意道,小晓的衣服竟被她撕开了一个角,见此状况,我立马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你们干嘛?想打人啊?这可是法治社会,容不得你们肆意妄为!告诉你们,她可是我女朋友,还为我剁过胎。”那男人站稳了脚,双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而底子上却尽显怂包无奈的影子。

    “这疯子是谁?”我轻声问小晓道。

    “就是他,我以前的老师。”小晓羞愧地在我耳旁轻声说道。

    我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该是小晓从卫生间出来时阴差阳错地碰上了那个禽兽,而他见到小晓之后兽性大发,才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墩子指着那人骂道:“**不要乱说!要不然老子让你爬着出去!”

    如此一来,不知是从何时积攒起来的愤怒,竟驱使我扑向了那头禽兽,我像发了疯一般,抡起拳头朝他脸上猛砸,一拳,两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砸了多少拳,大脑中完全一片空白,只能隐约听到邱小晓拉扯我让我停手的声音,而由愤恨驱使的力量却是无限强大的,我不断甩开他们,继续着自己的这场杀戮盛宴。这是我长久时间积攒起来的愤怒与委屈,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而当我清醒之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哭着的,趴在那人身上痛苦地哭着的,而他却满脸是血,嘴里不断央求着我饶命。

    后来的事,我却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己被带上了警车,而那男人则被送往了医院。

    在派出所时,我没能见到任何人,包括羽凡他们,我断绝了与所有人的联系,甚至是自己。

    突然有种将与那个纷繁杂乱的世界彻底决裂的感觉,那些时间,除了与警察面对面的笔录,我基本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没有任何人打扰。足够多的时间也给了我足够的思考空间,我猜想着自己是否会因此而过上牢狱生活,猜想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包括羽凡,包括小晓的婚礼,包括被我打的那个人,他是否已经死亡?可我却并不害怕,有人说:某些人不惧怕死亡,那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所有生的希望,既然没了希望,也就不再惧怕失望。而今,我不也正是如此吗?对于外面的生活,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去追寻的?只要小晓能够幸福,我便了无牵挂,即便是在那高墙铁网之内度过余生,我也心无所惧。

    我不知道自己在派出所呆了多久,也根本没去计算过,只知道有一天羽凡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我正在吃着盒饭,门哐当一声响了,羽凡就端端正正地出现在门框内。他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后来他告诉我,就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差点哭了出来,他说当时的我很狼狈,头发凌乱,满脸胡渣子,眼睛充血,一个人佝偻在墙角,这场景让他非常心疼。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忍住泪水,强迫自己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走吧!”他轻声说道。

    “去——去哪儿?”我吞吞吐吐道。

    “咱可以回家了。”

    我被羽凡搀扶着走出了派出所,没想到,就在派出所门口,他们居然都在,所有人都在,小晓,墩子,程之初,包括刘倩,甚至是蚯蚓。

    小晓和程之初纷纷迎了上来,我能清楚地看到,她们都哭了。

    “哭什么啊?这不都出来了嘛?”墩子在一旁劝慰道。

    “先上车吧,咱回家再说。”羽凡说道。

    车上,我问他们道:“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羽凡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被你打的那个变态,刚开始时情绪有些激动,声扬一定要到法院告你。这些天我和墩子跑了些关系,才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真他妈怂!就他娘一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墩子低声骂道。

    “嗯?”我疑问道。

    “还不就那老东西,刚开始时,我和羽凡去医院看他,希望能跟他和解,还给了他五万的赔偿,起初他接受了,可第二天,他娘的居然出尔反尔,说要把钱退给我们,还说要把你告到死。这我他妈哪儿能答应,也不看看哥是什么出身的,于是我找了几个兄弟,半夜里去医院吓了吓他,没想到那孙子居然还真吃这一套,第二天主动找我们签了和解协议,哈哈哈,怂!真他娘的怂!”墩子笑着说道。

    “哎,真是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低声说道。

    “说他妈什么话呢?不把哥几个当兄弟了?以后可别再说这类话,听见没?哥听了耳朵疼!”墩子不满道。

    羽凡微微转过头说道:“好在是行政拘留,没出大事就好,你也是,就一老头儿了,你跟他较什么劲儿啊,像那种泼皮,尽量躲远点。”

    “你不知道,他曾经——”

    “咳——咳”

    墩子赶紧干咳了两声,他似乎不愿我说出下面的话,我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不敢再多说什么。

    几分钟后,坐在前排的墩子偷偷用手机给我发来一条短信。

    “那天的事,我并没有将原由告诉羽凡,只说那老头是一个色狼,至于以前他与小晓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愿让羽凡知道。”

    看完短信,我抬起头望向墩子,他也正注视着我,向我点了一下头,没想到这粗人竟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那晚,我们并没有聚会,而是各自回家,因为那一天是7月20日,按此算来,我被行政拘留了15天,而第二天便刚好是小晓的婚礼。羽凡让我们各自回家休息,准备迎接那个特殊的日子。

    回到家后,我本准备立马入睡的,却被程之处突然叫住。

    “明天,你准备好了吗?”背后传来她的声音。

    “嗯,准备好了。”我低声回答,并未转身,准备继续上楼。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的。”她大声说道。

    我转过头,微微笑了笑,然后轻声回答道:“帮我熨一下明天的礼服。”

    说完后我便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卧室,这些时日来,我所走得每一步都是泪水,没人能替我分担,我只能独自承受,承受那个即将到来的残忍事实。

    天空还是那片天空,星星也仍旧是那几颗星星,借着它的光亮,我点燃了一支烟,欣赏着这似乎要陨灭掉的美。曾听一位科学家这么说过:其实我们所见到的星星,有很大一部分已经不复存在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燃烧殆尽,它们死了,但他们曾经也发出过耀眼的光芒,那些光芒穿过浩瀚的宇宙,终为我们的双眼所见。而此刻,头顶上的某颗星星是否正做垂死挣扎,用那最后的力气发出仅存的一丝余晖?

    那天,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婚礼地点是在三环外一家新修的教堂,白色的建筑,古朴的风格,绿色的草坪,五彩的花环,这正是我多次在梦里遇到过的婚礼殿堂。参加婚礼的大多为政商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虽一个也不认识,但从教堂外停放的一排排豪车便可明了,婚庆公司筹备婚礼的人特别多,他们忙得鸡飞狗跳,生怕搞出半点茬子,砸了自己的饭碗。

    墩子和我在二楼的更衣室,他是伴郎,我们正整理着自己,准备以最光鲜的模样出场。

    “嘿,你还别说,这有钱啊,就是好,你看这排场,呵,了不得!”墩子感叹道。

    “有钱也未必快乐啊,比起钱,某些东西或许会更重要。”我喃喃道。

    “屁话!难道钱还不能带来快乐?这碌碌一生,不就为了赚够钱,活个体面嘛!”墩子抗议道。

    我转过头,严肃地对他说道:“如果有那么一种可能让你一夜暴富,但前提是必须失去刘倩,你会答应吗?”

    “这——这可不行,我肯定是不答应的,我赚钱可都是为了我们家倩倩,没了她,那钱往哪儿花?”

    “这不就得了嘛,小子,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现在的你,就是一个最富有的人!”

    墩子只一个劲儿地傻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光亮的头发,生硬的笑容,洁白的领结,笔挺的礼服,好一副正派形象。今天对我来说并非婚礼,而更像是一场葬礼,那段夭折爱情的葬礼,我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祭奠它,与它作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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