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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庭雨初霁风瑟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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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卫霁搬来金陵的第一月,因着金陵好友众多,遂而相邀一同去城郭外的‘远黛亭’流觞饮水,互和诗文。那一日恰逢蒹葭赴青岼山祭奠与卫霁不期而遇,年少心扉决兀暗许,她心底也惊奇,一逢死绝之地的命理八字也会在十岁的时候感知一汩甘泉,像是命中注定相遇悄然,他的一切镶嵌进她残缺的心脏。

    “春日游,杏花吹满楼,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终被无情弃,不能羞!”

    许从那日起,爱便成了错误,一步一悬崖,一念一幽丈。

    “小小姐,你方才怎么了?”画儿不明白分明走的好好的,小小姐忽然就失了魂呆呆的望着那公子。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某些事。”蒹葭不自在的说谎,疾步行远。

    画儿懵懂的点头应和,随蒹葭走去。

    正自疲惫不堪的蒹葭躺在床上回忆,忽觉困意来临,眼皮子焉耷着就入了梦。风驰电掣间,万物俨然另外一番模样。

    梦里,蒹葭来到云海渺茫的天宫,隐隐看见汤汤在远地扑腾翅膀,蒹葭跟随而去,可走了好久,汤汤仍未停下,蒹葭叫了它的名字,它并不回头来看,不耐多久,忽而天旋地转,万物沸腾,云顶天宫似乎塌陷,蒹葭重心不稳,笔直下落,她嘶喊声穿过层层迷雾,从九天之外摔倒在人间。

    背脊的疼痛让她咧嘴,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庆幸自己还活着,可一睁眼,眼前的景色让她惊呆了。

    浩瀚无垠的沙漠,飞旋中空的黄沙,天昏地暗遮挡落日的浑圆,而自己竟然穿着粗麻布袋,俨然一副西域人的打扮,蒹葭摸摸自己的脸颊,她是谁,她……她……分毫不差的棱角,眉眼鼻喉间的距离,她……是我?

    显然这是第三次出体,蒹葭穿着西域服饰落在了沙漠,而汤汤早已经消失在烟消云外,没有驼队没有绿草,只剩行将入木的夕阳,她怎么会从天宫跌落,还有这到底是哪?天宫和这里又有什么联系?

    距离夕阳落下不过一个时辰,幸得是在傍晚,日头不是太盛,她曾在书中了解过在她所居的金陵西北部有一片浩瀚的沙漠,只是从未有见过,在那里白天会很热,夜晚又会很凉,张骞、班超、玄奘,都在这条大路上走过,如今深陷梦靥的她也来了,但为何如此亲切,就像曾经来过一样,就像是……她的家乡。

    蒹葭拍拍身上的黄沙,在这里没有水源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她得趁着夜晚徒步到有人有水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勾人心魄的声音告诉她,此番掉落沙漠,她便很难从梦靥里醒来,所以无论她正在经历的是真亦假,她都必须应对,况且离开诺大的刘府,在没有压抑的围城外生活,不一直都是她所期待的吗,只是心中含痛,无法从梦里醒来,无法看见四叔,也不知道敏佳姨娘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查到真正的凶手。

    寒夜,月玄如勾,不再有金陵城的秦淮楼阙,不再是集市繁琳,不再有飞檐雕壁,不再有闺中女眷的幽幽怨怨,这里是沙漠,是一望无垠的畅达,是豪迈,是无谓,是征服。她不一直都想着舍弃一切,重新来过吗,此番逆造,是否又能反转她过往的梨花带雨,她活不过二十岁的宿命。

    蒹葭拔腿走着,极速飞驰的风沙又重新掩埋好长串脚印,就像是不曾来过,她却只身在万籁俱静的茫茫黄沙中,蒹葭想不通她的魂魄为什么会附在一个与长得她一模一样的西域女子身上,也想不通这个西域女子的真实身份,只是走在没有四叔,没有六姨娘,没有画儿,只有自己一人的辽阔寂寞里。

    因着从小喜读书的习惯,当熠熠生辉的北斗七星出现在暗夜的时候,蒹葭便找准了方向,她想既然自己是处在梦靥里,若朝着东南方向走,或许金陵不再是现实的金陵,她也不是现实的蒹葭,她虽然很想回去,但梦靥一醒,自然就回到了那里,她如今真正想知道的是此具身体的真实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三番五次的出体,这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令人费解的秘密。

    在沙漠里折腾了一夜,曙光即将开启,从东边大陆冉冉升起的太阳正在照亮每一寸黄沙,这是蒹葭第一次看见恢弘张阔的日出,她感到心中的结似乎被打开了,同这洋溢火光的太阳蒸腾而起,这里,莫名由来的悸动,太熟悉了。她挡了挡射进眼底的光辉,就是这一刻,她脑海里闪过一幅分毫不差的图景,她……真的来过这里?

    放下一瞬的恍惚,蒹葭继续途行在沙漠里,如沧海一粟,时不时就会匿没在与天平行的长空下,日近正午,太阳当空,毒辣辣的射穿蒹葭每一声喘息,微微跳动的脉搏经不起漫长的拷打,她强忍着继续向前,每一步踏进黄沙,就像沙子着了火,迅速串烧到肌骨,引燃每一寸血液。她脸上的水分已经被蒸发干,漆黑的眼圈挂在眼底,眼波似禽,行尸走肉的托起脚踝、小腿、大腿,托起每一根神经,蒹葭逼迫自己振作重行,终于前方熙熙攘攘的出现几颗树木,胡杨林,是胡杨林!胡杨林到了,水源便不远了,她扯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含笑,方有艰苦几步便毫无血色的瘫倒在地。

    蒹葭醒来时又立即闭上眼,细细回味着顶上悬的飞天壁画,那不是她闺房的纱帐,她仍在出体,没有回去!接着,蒹葭又紧张的睁开双眼,一寸一方的看,衣裙飘逸的柔软女仙们伴着五色云彩横空飞翔,势若飞鹤,姿体大方,有的上身半裸,有的宽袖长袍,有的清秀绝尘,有的修长婀娜,她们手托玉盘,又或手捧鲜花,有的群飞,有的单飞,或直冲云霄,或徐徐飞翔,逆风的,顺风的潇洒自如,洒脱妩媚。蒹葭看来只觉得富丽堂皇,栩栩如生。她起身,撩开金丝缂的绫罗绸缎被,却见自己早已经褪去方时荆钗布裙,穿着月白锦袍,她俯眼望着巍峨辉煌的大殿,珠光宝气,重金雕琢,不同于中原的亭台楼阁、灰墙白瓦,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异域的风采。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若是梦靥是按着时间来的,并没有发生梦中梦的重叠,那么照方才自己倒在胡杨林的顺序讲,她应该是被人救起了,那么接下来又会遭遇什么呢?

    殿内空无一人,冷清如寒夜,蒹葭有些紧张的行至龙虎麒麟镂空雕纹的妆台前,淡淡娥眉,乌黑深邃的眼眸,吹气如兰,稚齿婑媠。尽管早就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实眼见着,心底还是一惊。

    蒹葭的魂魄附上了梦靥里与她相同面貌女子的真身!

    蒹葭望着镜中的自己,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白皙且滋润些。她回了回神,走至门檐处,透着蚕丝的薄纱看见外面正俯首站着几个云髻的挑灯侍女,心下疑惑,这里莫不是西域的皇宫?就和那紫禁城是一个性质?正自思考,门突然被打开了,蒹葭直直的撞上来者。

    他头上裹着金链子套着的裹头白布,衣胯皆濡,腰垂蹀躞,挺拔如山的鼻梁,浩若星辰的眼眸,分明的棱角,淡红的嘴唇,他是……竟是……

    “你……是,你来了我梦中!?”蒹葭脱口而出,背脊上早已冷出一团汗。

    “你已经来,不在梦里。”

    “我已醒来?”蒹葭误解了来者的意思,急的四下张望:“这里明明就还在梦里,怎么会醒来!”她怕自己连一觉醒来回到现实的机会也无,她怕她真的丢在了这里。

    来者微微蹙眉,似乎听不懂蒹葭所言,蒹葭从他的懵懂中回过神来,平静下心情,问:“你不是祁呈。”

    男子果然反问:“祁呈是谁?伊楼六孤,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伊楼六孤’?是这具身体的名字?蒹葭在脑海里过滤了一便,在未确定自己安危之前,千万不能露出可疑的马脚,蒹葭定定神,转开话题,一贯冷淡说道:“是你救了我吗?”

    男子点点头:“自来般娑城的路上,你我就走散了,幸得你被驼队发现救回了城,不然恐今生今世你我都无法再见了。”

    男子脉脉含情,说的动容,蒹葭只有弯弯嘴唇,以表话已过耳。

    男子背着手臂行至屋内,边行边道:“般娑城的城主已经接待我们,你大可放心居住,待取得楞严真经,我们便可返回蓬莱。”

    蒹葭心头又是一凛,疑道:“蓬莱?!”祁呈的杏花钥匙便是在蓬莱求取的,如今又有一个跟祁呈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是从蓬莱国派遣出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他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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