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源站在后门处，看着眼前睡得正酣的看门小厮，那孩子年纪不大，宽宽的额头很白净，在月光下泛着白莹莹的光。

    放走了大女君，明天你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曲源看着他无奈地笑笑，只盼着他明天能机灵点，还能少挨上几下打。

    远处传来轻轻的木屐声，曲源侧耳听了听，便知是曲绯来了。

    茂川多是石板路，屐踏于其上声音响亮无比，尤其是女郎，须得用脚腕和脚跟的力对屐控制，脚步声才不会太响，以免失了体统。

    整个曲府的女郎，只有那出身吴郡桓氏的姨娘，才会教予这般教养的走法。

    曲源赶紧敛了精神，只见那黑暗幽深的小径中出现了两个人影，他赶紧迎上前去，接过为首白衣女郎手中的包裹道：“女郎可都准备好了？“

    曲绯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她双手拉住曲源的手，想了又想，轻轻道：“源叔，我这般贸然离去，母亲真的不会为难您吗？”

    曲源看她，几年前那追着他要糖人的小小女娃，想来也二八妙龄，若是寻常一女郎倒也罢了。出落得这般姣好，落到她那鼠目寸光的母亲手里，定是没什么好出路的。

    他长舒一口气道：“女郎莫要多说，这些年老爷和姨娘如何待我，我心中有数，如今女郎椿萱俱损，老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郎在这府中走投无路。”说罢从怀里拿出钱袋，交到了曲绯手中，“我在这曲府管家十余载，一点闲钱还是有的。女郎此般吴郡一事，艰险多阻，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啊。”

    曲绯接了过去，那钱袋像自己的眼眶一样，重重的。

    “源叔，我……”曲绯提起裙摆，就要直直跪下。她怎能不知，自己深夜逃家，源叔这管家首当其冲，母亲怕是第一个就会找他问罪。况且父亲在时，源叔也总在暗中庇护自己，母亲早就恨得牙痒痒了。父亲病逝，源叔又叫母亲抓住这么大个纰漏，这以后的日子，怕是就很难过了。

    曲源连忙扶住她的双臂轻声斥道：“女郎做何傻事！姨娘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我一个老奴作甚？”

    说罢不再看她，对着曲绯身侧的阿楠说道：“我在车里备了两身男子的衣服，都是教人新裁的，大可放心穿。如今旱灾，流年不利，行至荒野无人处难免有流民贼人，你二人将衣裳换上，将脸涂得脏些，许可保一时平安。”

    阿楠连忙点头。

    “时候不早了，女郎快些上路吧。”曲源掏出方帕给曲绯拭了泪，目光中有他自己都不知悉的慈祥，“阿珩啊，此番无论老爷姨娘，怕是源叔也护不住你了，你万事小心。到了吴郡，想着给叔报个平安。”

    曲绯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拉着曲源的手不住地点头。

    马车动了，曲绯看着曲源在台阶上微微颔首向她行礼，缓缓关上了朱色的门，那样子像极了幼时她同姨娘上山进香，为官人家的大门平日是不许人走的，曲源便将她二人送至后门处，只须几个时辰她与姨娘就能回府。

    只是那时的飞檐下，没挂着那两个白寥寥的纸灯笼。

    阿楠在她身边低低地啜泣了起来，她用手帕捂住嘴，闷声闷气地说道：“女郎，我们此生是不是再也无法回曲府了？”

    曲绯没有说话。

    马车飞奔出城，她看着茂川的街景一点一点地向后倒退。虽然夜已深，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可她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哪里是她常去裁衣服的铺子，哪里有卖南玉关的绢花。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曲绯拉了拉衣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