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并没有做人女婿的觉悟。

    虽然不说不动面无表情，但那股子阴沉，象山巅缭绕的云霭似的，一直在他身上盘旋。

    大王脸色不虞，身边的人都乖觉的谨言慎行，一个字不肯多说，一件事不愿多做，生怕做多错多，一不小心就遭主上嫌弃的冷眼。

    君不见，随行大厨得意洋洋的献上才出锅的几种甜点，还没有眼色的说这是希亚妹子特地指名学习的几种品种，结果被大王以他最近是不是太闲开头，挑剔得鼻子不是鼻子眉眼不是眉眼。

    君不见，侍卫长不过是顺口说了一句希亚又在他们训练战士的时候出现，抱着小本子记录他们的射姿，还借他们的弓箭感受羽箭出手的速度，大王就黑着脸让他打住，让后让其默写了密林军队保密条例一百遍。

    有了这些前科，就算大王现在很希望塔拉和费蒙能象往常一样话唠些，主动说一说他们亲爱的精灵战友如何安置，顺带提一提希亚客居在瑞文戴尔何处。两人也没有勇气开口。

    他们秉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精神，恭敬的站在瑟兰迪尔身后，不问不答，问也不全答，称职的扮演一对废话很少的人形杀器。

    瑟兰迪尔觉得自己被这些愚钝的下属们打败了。他意兴阑珊的挥手，示意跪安，独自踱到房后的星光露台上，欣赏林谷飞瀑美景。

    林谷所有的居所都依着地形开建，错落有致的分布山崖间，靠拱桥小径相联。这种独特的布局导致，很多建筑群房前入口可能绕道相隔颇远，屋后露台却近在咫尺，只是那几尺间不但垂挂着瀑布，还隔着万丈深渊。

    但这点阻碍并不妨碍两个露台上的人，能看清彼此的容颜。

    希亚看见大王端着杯酒从隔壁那栋豪宅慢慢踱到露台上来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一跳，下意识就把手里装甜品、打着礼品结的藤篮换到了另一只手。

    普雷奇温带她一回到流云阁就被领主的侍从请去。侍从还特地提醒让他带上龙族血魂，估计是为了达成交易。

    希亚趁此功夫请阁内的侍女带她到厨房开火，不但做了几小块甜品，还找了只精致的小藤篮，把自己的作品装进去，打扮成礼物的样子，准备送给他表示自己言出必行。

    目前她只是提着礼物篮上露台，想选两朵与之相配的花来装饰，让这礼物更显精致。没想到转头就看到了瑟兰迪尔的身影。

    瑟兰迪尔也转眸就看见了她，还瞄见了她急忙藏到另一边的小藤篮。

    收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礼物，大王很熟悉藤篮上的礼品结的形状，凡是捆扎出这种绸结的东西，无论大小都表示它是他的礼物。

    看着希亚被撞破秘密的尴尬样子，瑟兰迪尔一直被郁气塞得满满的胸腔忽然就舒畅了。

    他觉得林谷的林蜜酥果然有才，安排房间的手腕简直是高妙，能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客人的每一点需要，虽然这样殷勤揣摩的背后有窥探隐私之嫌，但是无所谓了，那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他旁边，只有几步的距离，只要他想，抬步就能过去。

    而且她还准备了礼物。

    是准备讲和了吗？大王简直有点期待。

    怕希亚因为太过尴尬而恼羞成怒甚至索性退缩，瑟兰迪尔很体贴的没有再盯着她看，而是心情愉悦的转过头，噙着微笑继续欣赏林谷美景。

    希亚将大王难得的体贴，错误的理解为了惯常的冷淡。

    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淡，希亚也早就习惯了，心理抗打击能力也直线增强。

    而且她还会自我催眠花式疗伤：

    “说过不再取悦这个傲娇精，要漠视他，漠视他，漠视！”

    （d，我这么忐忑又是在干什么？）

    “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像在深渊熔岩里打滚，会留下严重灼伤。”

    “失去了一个美貌精灵，老天会补偿给我一个英俊恶魔。”

    （这都是些什么鬼，算了，编不下去了，不胡扯，专心干活！）

    希亚提着礼物篮子胡乱摘了几朵花，做贼一样垫着脚尖，悄悄退回了屋。

    他一进屋，瑟兰迪尔就无法再通过听觉辨别她在哪里。

    瑞文戴尔的宫殿建筑群，多数都设有隔音结界，它就能隔断外间瀑布的声响，也能保全隐私。

    此项设施极受那些在此避难的诺多贵族们欢迎，由于经历过于黑暗疲惫他们大多都有不能对人言的小秘密和无法安眠的神经衰弱症。

    “既然她躲起来了，我等着好了。”大王愉快的想，“我有耐心。”

    瑟兰迪尔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

    可是从下午等到傍晚，直到晚上庆祝艾玟公主归来的欢宴开场，他都没有等来那只曾拎在希亚手中的礼品篮。

    “也许是明天。”在赴宴的路上他怏怏不快的想。

    塔拉和费蒙跟在他身后，觉得大王一贯挺拔的背影都有点无精打采。

    －－－－－－－－－－－－－－－－－－－－－－－－－－－－－

    林谷领主设宴的地方是一个硕大的半山石厅。

    石凳石桌石拱廊，尽皆天成。精灵们巧手加以修饰，雕刻出精致流畅的花纹，数尊形态优美的古老雕塑，身披藤萝环立四周，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在石厅之上，几匹瀑布如同半透明的白纱帘般从石厅半圆的穹顶上挂落下来，映着半圆落地窗外的蓝色月光，无声飘扬，美得如梦似幻。

    大厅里，美貌优雅的林谷精灵们弹着竖琴，吹奏着长笛，轻柔的曲调不同于密林的轻快欢乐，显得舒缓而悠扬。

    酒是好酒，宴是好宴，庄重婉约精致高雅，目之所及全都赏心悦目，可是瑟兰迪尔就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他甚至想早点回去，哪怕是待在露天上吹夜风赏夜景也比这讲究主次尊卑的宴会有趣。

    但是他克制着自己，在瑞文戴尔太过随意，被加立安知道后，肯定又会唠叨个不停。

    想起远在密林的加立安，瑟兰迪尔立刻想到同是总管的林秘书。

    他也很想知道林谷是怎么想起来要把希亚安排在自己房间旁边。反正他就不信，这是巧合，也不信林秘书仅凭一双眼睛就能看透自己的心事。

    肯定是谁提醒了他！

    本王要找出这个透露密林辛密的大嘴巴！先赏后罚！

    但是林秘书给出的答案却出乎他的预料：

    “您住所旁边的客人？”林秘书想都不想的回答，“是来自北方黄金家族的普雷奇温阁下。”

    普雷奇温？听见这个让人倍觉不爽的名字，瑟兰迪尔不由得慢慢坐正了身体。

    林秘书还一无所觉的补刀：“看，那不是，普雷奇温大人正巧进来了，他和您一样都是领主最尊贵的客人。”

    瑟兰迪尔转头，正好看见那个穿着金绿双色长袍，在侍从带领下，优雅落座于领主另一边的华贵世家子。

    普雷奇温也看见了瑟兰迪尔，不过他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瑟兰迪尔，”他朝着他微笑着颌首示意，笑容甚至有些腼腆羞涩，“好久不见。”

    瑟兰迪尔也含笑瞅着这看起来斯文有礼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开口却是在向林秘书问话：“总管大人，我刚才听得不太明白，你说我旁边住的是他？”

    林秘书明显的嗅到了他言语后的冷峭之意，圆滑的回答道：“您下榻的是水云间，普雷奇温大人暂居的是流云阁，两处建筑除了凌空的露台外，其实离得挺远。”

    瑟兰迪尔关心的恰巧是那块紧挨着的露台通向谁的住所，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心底的怒意开始滋长：你把我密林的人安排到普雷奇温的住所算什么？

    按常理，他麾下的部从，应该是象费蒙和塔拉等随身侍卫一样，都住在他下榻的地方才对。

    还好他还没失去理智，知道林谷肯定不会干出这么荒唐事，希亚出现在那里必有原因，因为她半点没有被胁迫的样子。

    而且，记性一贯不错的瑟兰迪尔还清晰记起，上次从龙洞离开时，希亚在后面和那条龙黏黏糊糊好半天才跟上来的情形。

    莫非她漠视了我还不够，还要脱离密林的庇佑，重回龙洞？

    瑟兰迪尔拿起桌上的镂花水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眸阴沉的看向普雷奇温：如果是这样，他不介意再扫荡一次矮人地宫，这回他决心连一个铜板都不给普雷奇温留。

    普雷奇温带着浅笑，冲他举杯，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别打我的主意，旧账还没有跟你算完呢。

    艾隆领主冷眼看着他们隔着自己眉来眼去，虽然不知道这两位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但他深深预感到再眼神交战这样下去，这场宴会可能就此终结。

    还好艾玟公主的及时出现，吸引了的全场注意。

    她仿佛裹在一团柔和的星光中，从大厅外款款走进。

    那么美丽，眼里盛满温柔，象朵稀世名卉般柔弱，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

    普雷奇温嘴上叼着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糕饼，直接楞在了那里。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貌美温柔的公主。既不象族里那些凶悍的小母龙，也不象希亚那个狡猾的恶魔，她让他的感觉到世界居然完全不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噢，no!她就应该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他好激动，想飞奔回去告诉希亚：我一见钟情了，我一定要把这个公主弄到手！

    不过一想到希亚可能的反应，他就忍住了这种冲动。

    反应一：(翻白眼)你要公主为毛一脸激动的跑来告我？我真的不是你妈妈，不会给你提供帮助，也不会给予祝福。

    反应二：（无情的嘲笑他）多少次了，喜欢公主的恶习还改不了，你就象发现了新玩具的熊孩子，小心人家爸爸和哥哥揍你之后赶出门去。

    反应三：（无动于衷或热情的怂恿他去试试）——算了，这除非是他狠狠得罪她后才会有的结果。

    咦，我不是在看公主，怎么又跳跃到那个魔女身上去了呢？干嘛什么都要与她有关？一代新人替旧人，有了公主，她有什么反应关我什么事？

    她背弃我们共同渡过的美好岁月，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个尖耳朵，她现在没有资格来置评我！

    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迷恋精灵了，他们中某些，确实很让人移不开眼睛啊！

    不，我还是要向她炫耀新拥有的公主，让她赞叹我的强大、膜拜我的魅力无边，并嫉妒我们的幸福。

    －－－－－－－－－－－－－－－－

    就在普雷奇温盯着艾玟公主脑子里转着各种奇怪念头的时候，瑟兰手中一声轻响，水晶酒杯忽然炸裂。

    艾隆不着痕迹的瞄了他一眼，先以为他是因为公主的美丽而失态，——这样的事情在公主盛装出席宴会时经常发生。

    结果却发现精灵王盯着的是普雷奇温。

    艾隆得意的的弯了下嘴角，心想，也是，普雷奇温把衔饼痴汉演绎得太过传神，这种嘴脸对公主简直就是亵渎。

    如此说来精灵王确实对艾玟心存爱慕，贤婿之称指日可期。

    看着领主大人胜券在握的模样，一旁的林秘书开始忧郁，脑补起公主嫁到密林后的悲催生活：这简直是把山巅娇花放进暗无天日的地窖好吗？怕没几日就会因为寒冷和不适而凋谢零落！

    不过他们的脑洞都太过清奇，其实大王不小心捏碎了酒杯，只是因为看见普雷奇温掏零食时，不小心带出来的东西：

    一个绸带编的礼品结。

    谁来给他解释一下，这本来是应该送到他手边的东西，怎么会跑到普雷奇温怀里？

    一瞬间瑟兰迪尔似乎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水晶碎裂的声音。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不小心捏碎了酒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