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随商靳在大殿一待就是许久，商桦见翟川一人在屋中出神，便轻轻唤道：“殿下不如先回去东宫，待林儿出来，我再遣人请您过来，左右不过百步路的距离而已。”

    “不必，我在这里等她。”翟川笑了笑，仍是出神地望着压在烛台下的那方纸。

    商桦自然知道那纸上画的是什么，却也不说，微微一笑，“殿下是真的喜欢那丫头？”

    “为何这样问？”

    “林儿是个好姑娘，但有的事情……”商桦顿一顿，“当年为了那些事情，旻嫂子闹到那样，我们又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晓？”

    翟川微微变色，压低了声，“您知道……？界灵的事……”

    “略有猜测罢了。”商桦轻轻叹息，忽然立起身离开，“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旭华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眼圈微微红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阿涟已经出城了？”

    旭华抿了抿眼眶，强笑一下，“是。我刚送郡主……唉，涟姑娘从东平门出城。”

    翟川轻轻叹息，旭华追问，“殿下，您也舍不得郡主吗？”

    “双华没有郡主，她再不是皇室之人。”话是冷的，听得人心更冷。

    旭华背过身，语气里难掩的失望，“果然，你们都是那么狠心。连王妃都，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离开，她怎能一滴泪都不掉？！”她说着，又抬起手拭泪。

    翟川看着她暗暗摇头，低声叮嘱，“这些，你别告诉太子妃。”

    “我已经听到了。”寒林打起帘子，恰好从大殿走了出来，“傻丫头，祈天宫的族人，是不能哭的。”

    旭华听了，哭得越发厉害，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太子妃，为什么连你也……？”

    “不要哭，世上还会有比这更苦的事。”寒林凄然，那神情，却令翟川看得心中一紧，难道商靳将那件事与她说了？

    “旭华不信。”她轻轻靠在寒林身上，似乎这样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寒林轻轻拍了拍她，神情却依然凝重，预示地道：“将来你自会知道。”

    旭华见她和往日神情不同，这才慌了神，“太子妃，你……你要是难过，不要忍着，旭华看了你那个样子，心里更难过啊。”

    “阿涟出嫁，那是好事，我为什么要难过？”冷着一张俏脸，偏偏还要说这样狠心的话。

    旭华气得发怔，恨着声，“你们！你们一个比一个狠心！”赌气就往外间跑。

    寒林见她出去，这才轻轻叹一声，“是我太狠心了么？”

    声音凄楚，眼泪止不住滚下面颊，将祭衣洇得斑斑驳驳。

    翟川帮她拭去泪，低声安慰，“寒林，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将来更不是。阿涟的确很苦，但你不要忘了是谁害她如此。”

    “可师兄他……他……”寒林低了头轻轻叹息，忽又凄然笑着，“或许，我从不曾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此事过去，不多几日便到了清明时节。

    一年一度的清明祭典定于清晨，首先在祈天宫祭拜所列神祗，接着前往宗庙祭祀，最后才是在祭坛上，向伏羲的塑像完成祷告。午后，皇室与祈天宫将前往城北的皇陵，百姓则各自出城祭祖，这便是双华年年清明的安排。

    皇室的祭衣是黑色的，所有纹案均由金线绣成，十分大方。

    寒林支着脸看旭华进来整理，见翟川换了黑衣，不禁多看他几眼。

    “怎么？你说我换了这黑衣，你可会多喜欢我一些？”察觉寒林在看他，翟川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寒林尚未回过神来，缓缓走到他身前，“什么意思？”

    “你那师兄也是一身黑，你见了我这样，不会多喜欢一些吗？”

    寒林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脸却一下子红了，转身就走，临出门丢下一句，“你再说，我便留在祈天宫不回来。”

    灰色的祭衣一荡，的确如神女降临凡尘，倏忽飘然而去。

    商朴既已过世，商柘作为嫡子，早早便到了祈天宫。

    他才坐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间巫祝问少祭司好，门帘一晃，寒林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进来了。

    “林儿，你这又是怎么了？”商柘天生灵力很弱，幼时不是商靳亲自管教，性子比其他族人活泼许多，见了她这样，便猜到又是与翟川拌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果然，寒林还未回答，便听到翟川走到了外间，“太子妃呢？”

    “少祭司大人进去了，殿下……你们这是怎么了？少祭司又是一副要冻死人的样子。”门外的巫祝说的尽量小声，但寒林怎么可能听不见，无奈地扶住额头，闭上眼去。

    翟川打起帘子进来，见她的确在这里，才松了口气，慢慢坐在她身畔。

    商柘见他们这样，笑着打趣，“东宫到祈天宫不过百步距离，殿下还怕丢了我这侄女儿不成？”

    “柘叔父！”寒林抿唇，但在祈天宫中，她也不敢怎么样。

    翟川知道她不会再闹，伸手揽住她，“寒林这般招人喜欢，叫我如何不怕？”

    寒林睁开眼恨恨地瞪他一眼，无可奈何。

    商靳听到外间动静，自正殿走出来，“闹够了就先进去吧，柘儿，你也进去正殿。”

    正殿内已换上了崭新的神幡，两侧燃着蓝色灵火，将殿内列着的神像映得神秘莫测。

    寒林抬头仔细看去，正中供着伏羲之像，左侧以剑君为首列九霄诸神，右侧以月神为首列瑶池女神。

    商柘站在右首第一位，看着寒林笑道：“林儿，你该过来，你是少祭司。”

    寒林依言走上前，站在商柘之前，手中移过一束香，仰头望着伏羲塑像，低低诵了句什么。

    商柘看着她如此娴熟，不禁感叹，“你上一次参加祭典，已是十四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你与旻嫂子一道立在第一位上，哥哥便站在你们前面……”

    又回头看看翟川，“殿下当时也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却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如今一晃便这么大了，也不再是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