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鸾来不及梳妆，就跟着宫监去了未央宫的昭纯殿。皇上此时正在议政殿早朝，萧鸾只能安静的在殿中等待。她环视四周，暗自冷笑，这座原本很熟悉的帝苑，早已全部焕然一新，已经找不到曾经的蛛丝马迹。

    可当看到窗前案上的那盆君子兰时，萧鸾那颗冰冷的心倏地暖成一汪温泉，她缓缓走到窗前看着那盆君子兰。花盆褐红色的漆已经掉了许多，但雕琢而成的君子兰花样的纹路依然存在。她伸手摸了摸硕大的花瓣，又顺延而下摩挲那些熟悉的纹路。

    花亦如此，人何以堪。

    前世，就是在这间大殿，她第一次见到当时随父进宫的容宸。那时的她还是炎朝公主，而他只是定南侯的长子。时间久远，不过依稀记得年龄，她十二岁，而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八岁小孩。

    犹记得当年的容宸调皮得像只猴子，总跟在她身后捣乱，令她伤透脑筋好几次动手打了他。每每这样他都找母后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所以结果总是她吃亏，次次被母后关在尚书房罚抄《女则》，抄完还语重心长的对她说，“然儿可是大炎的公主，对人要以礼相待，方显我大炎宽宏。”后来再见他使坏时，她都只能咬牙切齿，再不敢动手。

    从那年起，定南侯每年进京，必定带着容宸前来。而她每到那时候，总会躲起来不见他。可他总有办法找到她，每次都是一脸的坏笑，然后得意的说，“然姐，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他总说，“然姐是他上辈子就跟月老说好的媳妇。”

    这盆君子兰，还是十一年前的夏天，他再次离京时，她送给他的。她说，“你能不能像这花的名字呀，做点君子该做的事。明年你若能让它开着花来见我，那我就当你媳妇。”

    年少时的玩笑话，岂可当真。也没再等到第二年，定南侯就将炎朝推翻，楚家也迎来了噩梦般的一年……

    十一年了啊！

    “你也喜欢君子兰？”这刻的宁静突然被打扰，萧鸾走远的心神被唤回。回身看着还未换下龙袍的大周皇帝容宸，竟有一丝惊愕。

    十一年后再见，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整天跟在她身后，喊着“然姐、然姐”的调皮小子。越发精致的五官，衬得那张脸好看极了，又说不出哪里好看，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

    不过有一个身为绝佳美人的母后云水舒，他已注定模样不凡。当年出自云家之人，哪个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

    曾经的她，也出自云家。曾经的云家，对她来说是亲人，而现在的云家，却是她的仇人。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一国之君也甚爱养花。”容宸脸上挂着一抹淡笑，令他的脸看起来更加俊美无暇，“不过，从来没有一个人进这昭纯殿后会注意到它。”他的目光落在君子兰上，意味深长的道来，“这是朕的一位故友送给朕的。”

    萧鸾觉得背上一冷，半响才欠身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

    容宸听她声音竟是一愣，很快温和的免了礼并走到她身旁，“你知道为何朕会召见你？”

    萧鸾低着头，皇上今日召见，她并不感到奇怪，“皇上是想问嫔妾，为何知晓丽妃娘娘中了毒。皇上更想知道，嫔妾给丽妃娘娘吃的是什么解毒良药。”

    容宸静默了，许久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萧鸾仰头露出一笑，“嫔妾自小喜爱花草，对药材也颇有研究。草乌本属药材，对风寒湿痹，心腹冷痛，寒疝作痛有良效。草乌还可入汤，但其含大毒，平常人也不可多服。对孕妇更有滑胎的危险，尤其要避而远之。”

    容宸听她说来，脸上一色沉寂，用一种异常冷艳的声音缓慢道：“既含大毒，宫中必定不会种植。若作为药材和食材，御医令和御膳房肯定会严加控制。朕昨夜也问过御医，自丽妃有孕，他们已叮嘱丽妃和她宫里人孕妇需要注意的各种禁忌，特别是食物和补药万万不可随便使用，丽妃又怎会……”他的声音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清澈的目光再次看向萧鸾，“昨日你的镇定与胆识救了丽妃，作为初入宫闱的女子，你与他人的确不太一样，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萧鸾毫不避嫌，说出心中此想，“丽妃娘娘身怀龙裔，自然成了后宫宠儿，嫔妃们作为姐妹亦会三天两头做些补品送去给丽妃娘娘服用。不过自古以来，宫中尔虞我诈，有孕的嫔妃定会成为后宫嫉恨的对象。或许此人正是借此机会，向龙胎下毒手。”

    容宸原本波澜不惊的脸庞因萧鸾的分析渐渐蒙上一层阴霾，“那朕倒要看看，自丽妃有孕以来，都在哪些宫里用过膳，又有谁送过补食给丽妃服用。”他的声音甚为低沉，“朕的后宫，岂容如此歹毒之人。”

    “皇上，草乌是常用的药材，又是入汤的食材。嫔妾相信除了御医令，各宫的灶房也会有。这下毒之人大概就是抓住这点，所以才肆无忌惮。嫔妾认为皇上若要彻查，肯定不会很容易。”萧鸾的声音轻而自信。

    容宸心中暗自震撼，面上却丝毫不露。

    “萧美人分析得极是，不过朕想知道，你给丽妃服下的是什么药。御医说，此药有缓解毒性发作之功效，不然丽妃绝等不到御医前来。”容宸寒芒一闪，不由有些怀疑，“你为何在宫里还会随身带着解毒之药？”这个萧美人，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恐怕藏有一颗不简单的心。

    萧鸾不疾不徐缓缓道：“回皇上，嫔妾幼年曾两次误食毒蕈差点丧命，母亲过于害怕，之后都会让嫔妾随身带着解毒的良药，以便不时之需。此次丽妃娘娘之事，全数偶然。”

    容宸唇角扬起一抹醉人的弧度，“原来如此。”

    ***

    从未央宫出来，萧鸾赶紧回了倾云宫。锦绣泡上来的茶水还未喝上一口，王婉容就光临这墨韵堂，“皇上今日召见，美人可算是出尽了风头。”

    晨曦本对王婉容就很不满，见她这样一说，很是得意道：“那是自然。”

    王婉容脸色一变，萧鸾赶紧支开她俩，“你俩先下去，我有话要跟婉容姐姐说。”

    看着那二人出去以后，萧鸾从木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好的东西，“既然婉容姐姐来了，也省的妹妹去姐姐那里跑一趟。那日妹妹无聊在倾云宫散心，无意中经过姐姐你的映月轩，看见映月轩前的花园里繁花似锦不由心生喜爱。妹妹自小喜爱花草，就故自在里面瞧了下。发现在花丛中，竟种有这个。”萧鸾将手帕打开，竟是一株草乌。

    王婉容一见草乌神色异样，却装得毫不知情，“真是奇了怪，我的小花园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萧鸾将草乌交到她手上，“姐姐一直以来身子康健，应该不是为了下药，毕竟御医令那边上等的草乌比比皆是。而妹妹听闻姐姐对那小花园的花草是珍爱有加，从不让奴才碰一下，而这草乌种在葱郁的花草中，不懂药材之人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会当是普通花草。姐姐难道不知私自在宫里种植含有大毒的药草，可是大罪。”

    王婉容这下几乎是快要跪下去，手中握着的那株草乌也掉到了地上。

    “妹妹当时只是好奇，所以拿了一株回来。不过现在看来，丽妃娘娘中毒之事，好像跟姐姐你有关系。不过妹妹不明白，丽妃娘娘当时已高居从二品淑仪，素来和倾云宫无来往，姐姐你为何会对丽妃娘娘下此狠手。”

    王婉容冷冷一笑，优雅的抬头，嘴巴依旧硬得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草乌我更是认不得，花草种类繁多，我也只当是普通花草养着罢了。你若要冤枉我，大可去跟皇后娘娘禀报，何必在这里演戏。”

    萧鸾早料到她不会承认，捡起那株草乌，“既然姐姐不认识草乌，看来是妹妹误会姐姐了。不过在宫里种植草乌始终不好，现在妹妹跟姐姐说了，姐姐是否应该把草乌都尽数销毁。毕竟妹妹与你同住倾云宫，这要是被他人发现姐姐在宫里种植这个，恐怕整个倾云宫的人都得落下罪责。”

    这话说得突兀，王婉容愕然，萧鸾再次将草乌交到她手上，“皇上已经下旨彻查丽妃中毒之事，姐姐速度可要快些，免得到时候被冤枉也解释不清了。”

    王婉容紧紧握着那株草乌，凝视萧鸾许久才离去。萧鸾知道，她在怀疑她，但若不是因为同住倾云宫，她也不必多此一举。毕竟王婉容背后的靠山，地位绝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