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兰香院，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小莲一边带着小丫环在东厢房摆好早餐，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请安时的种种不满。

    “呵，让我们大小姐在廊庑下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这明摆着是在捉弄大小姐。还有那高高在上的莫夫人，明显绵里藏针。那两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最气人的是连雪梅那种下人都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亏得大小姐还送她那么贵重的手镯，她配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要回莫家去告诉老爷、夫人。他们最疼大小姐了，一定不舍得大小姐在这里吃苦。”雪梅两处薄唇上下翻飞，帮莫妍叫着撞天屈。

    莫妍本来想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再来跟小莲好好谈谈。现在看看桌上的饭菜（一碟咸的咋舌的萝卜干、一碟没油水的青菜、一碗稀饭），简直无法下咽，还要听小莲的唠叨，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四个小丫环停下手中的活计听得直皱眉头，小芳发现莫妍的脸色不对，赶紧扯着小莲的衣角让她住嘴。

    站在莫妍身旁的李养娘见小莲没有反应，任由她这么口无遮拦地乱说一气，迟早要惹出祸端。就要开口训斥时，莫妍用眼神阻止她。

    小莲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继续提高音量说：“你拉我干什么啊？我替我们小姐不值，本来我们小姐是到洪家做当家少奶奶的，阴错阳差嫁到黄家，人家还把我们当地上的蚂蚁，人人都来踩一脚，你说气人不气人？你再看这早膳，连我们莫府下人吃的都不如……”

    等小莲说的差不多了，莫妍索性把筷子往碗上一横，站起来严肃地看着小莲，“说完了？”又转向边听边窃窃私语的小丫环说道：“你们也听明白了？现在都停下手上的活计，跟我到花厅去。”

    李养娘扶着莫妍走在前头，穿过廊庑往正屋走。

    小莲这才发现莫妍的脸色黑的难看，又见大家往正屋走，知道事闹大了，真后悔自己逞一时嘴快。

    小芳已经赶在前面给莫妍上好了茶。

    大厅里摆满了莫家的陪嫁，小丫环们好不容易才收拾出一块空地来。

    莫妍不动声色地坐在上首，一手端着甜白瓷茶盅，一手小心地拿杯盖刮着茶沫子，过了许久才轻轻抿了一口，兴许是茶叶太差了，她皱着眉头又把茶盅放在黑檀木桌上。

    莫妍越是不讲话，丫环们越是紧张，也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些丫环都是莫妍从娘家带过来的，她们的卖身契都捏在莫妍手里。

    李养娘在莫家卖的是死契，她是看着莫妍、莫玉两姐妹长大的，把她们俩视同亲生女儿看待。早做好了准备给她们中的一位做陪嫁婆子。

    莫妍知道来黄家日子不好过，她想让她跟着莫玉到洪家去享福。但李养娘没有同意，她愿意跟着莫妍到黄家来吃苦。用她的话说：“父母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如果有偏差，那也是看谁过得不好想帮衬一把。”莫妍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让李养娘过上好日子。

    小莲和小芳是从小服侍莫妍的贴身丫环。小莲长得好、心灵也巧，很得莫妍喜欢，慢慢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小芳长得粗壮些，话语不多，手脚却从来没闲着，总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剩下的四个小丫环小梅、小兰、小竹、小菊，都是刚买进来不久的，李养娘还在手把手地教她们做事。

    本来，莫夫人还给莫妍准备了两个姿色不错的通房丫头，预防不方便侍寝的时候用来栓住姑爷的心。就像颜如玉那样，把冷艳娥和高香玲两位通房的卖身契掐在手里，就算她们抬了姨娘也不敢造次。

    可惜莫妍并没有嫁进洪家，在黄家自己都是姨娘受人管制，哪还用得上通房？所以那两位选好的通房都留给莫玉了。

    屁股决定脑袋。如果莫妍没有遇到“惊马意外”，顺利当了洪家少奶奶主持中馈。这些丫环也跟着吃香喝辣高人一等，就像颜如玉的大丫环雪梅那样，一般的姨娘她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莫妍在黄家的地位低得如同尘埃，真正是爹不疼，娘不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如果丫环们个个都像小莲那样转变不了观念，找不准自己的位子，日后肯定被人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也是莫妍让小莲全部说完，再来拿她开刀、杀鸡敬猴的根本原因。

    小莲和小芳站在前面一排，小芳问心无愧，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小莲越想越觉得心虚，低着头双手不停地卷着衣角。

    莫妍站起来走到小莲跟前，俯下身子说：“你刚才说的很对，我在黄家过得是太窝囊了，连一个丫头都不敢得罪。李养娘，我们这儿庙太小，看来是容不下小莲这樽大佛了。你去把她的卖身契拿来给她，看在我们主仆一场这么多年的份上，赎金我也不要了，哪座庙大你往哪儿去吧！”

    小莲知道自己说多了，但没想到莫妍如此绝情，忙跪在她脚下恳求道：“大小姐，我知道错了，您就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大小姐，小莲也是一时嘴快并无恶意，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小芳和小莲同时进的莫家，两人情分也要深些。

    四个小丫环面面相觑，一起跟着跪下帮小莲说情。

    莫妍不为所动，她甩开小莲的手，重新走回太师椅坐下，拿过李养娘送来的卖身契，当着众人的面撕成两半。

    这是不是意味着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小莲清楚地知道，凡是被主人家赶出去的丫环就像无依的浮萍，高门大户都会考虑她被赶出去的原因，很少人会买回去的。

    也就是说，小莲出了这个门不可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但莫妍毫不留情面，小莲知道无望。她哭着膝行到莫妍身边，悲凄凄地说：“大小姐，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小莲的容忍和照顾，此生能有缘服侍大小姐是我莫大的荣幸。小莲去了，愿大小姐日后一生顺畅，安享荣华。小莲纵使到了泉下也会保佑大小姐的。”

    小莲说完，突然就往大堂的支柱上撞去。李养娘早听出她有轻生的念头，眼疾手快地上前阻拦，幸好小莲的手臂被李养娘一拉，额头撞得不太重，只起了一个包而已。

    小莲哭道：“李养娘，您让我去死吧，为何要拦着我？”

    李养娘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莲啊！这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们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大小姐心里不难过吗？她为何会嫁到黄家来，别人不知道你还会不清楚吗？你这样口无遮拦，是想害死她吗？如果你心里真的念大小姐的好，就不该胡言乱语，更不该撞在柱子上。你死了倒不足惜，但我们大小姐会落下恶毒的话柄，更会被夫人抓住把柄不放，如何在黄家呆下去？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吗？”

    小莲这才完全醒悟过来，她抬头看看莫妍，只见莫妍哭得像个泪人儿。

    小莲从八岁跟着莫妍开始，从来没有看过她流一滴眼泪，她这些天心里该有多苦啊！

    小莲绕过李养娘来到莫妍脚下，“扑通”一声跪下，抓着莫妍的玉手再次求饶，道：“大小姐，小莲真的知错了，要打要罚都行，罚我的月奉也行，就是不要把我赶出去。”说完，磕头如捣蒜。

    莫妍哪里真的舍得赶她走？她掏出丝帕擦干眼泪，亲自扶起小莲，作出了最后裁决：“竟然这样，就罚你一年月奉以敬效尤。下次再有乱嚼舌根者，以此为例，决不轻饶。”

    在李养娘的教导下，莫妍从来都不把钱当回事，哪里真会少了小莲那一点月奉？当然规矩是不能随便破的，从别处贴补倒是可以。

    经过这一顿整肃，不仅小莲谨言慎行，更是给那四个小丫环上了生动的一课。兰香院上下一心，团结一致共同对外。

    这是莫妍进门的第二天，上百抬陪嫁把各间堆得满满当当的，甚至连廊庑下都有好几抬。

    莫妍指挥众人分类收拾花了一整天时间，到了天黑才胡乱吃了点饭洗漱休息。

    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却听到外面小丫环和黄少轩打招呼的声音。

    莫妍忙了一天都忘了，按算，今天黄少轩要在这屋歇息。一颗心马上又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