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后学校停了两天课，度过了最初的恐慌期后，校园生活渐渐恢复正常。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充斥废墟、死别与伤痛的新闻网页让人再也不忍打开。5月下旬起，一部分地震伤员陆续从灾区转移到西安接受治疗。g大迅速做出了响应，除了组织师生捐款外，还制定了震后陪护和心理援助计划，号召同学们加入到帮助灾区人民的队伍中。

    青箬和朱林去楼下打开水的时候，看到书院招募志愿者，想都没想就填上了名字和联系方式。两人参加完书院举办的心理援助培训之后，就按照学校的排表进入x医院做起了陪护志愿者。来到医院的时候，走廊和大厅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导医给志愿者们每人发了一件标志身份的橙色马甲后，又给他们分配了陪护的房间。

    青箬被分去照顾一位七旬老奶奶，朱林则是去给一个小朋友做心里疏导。青箬踏进病房的时候，里边有三个床位，中间的床位躺着一名少妇，头发蓬乱，双眼呆滞无神，好像是他丈夫的一个男人守在床边，紧紧攥着她的手。或许她刚刚失去亲人——青箬不忍心再想下去。最右边的床位，是一家三口，其中父亲头上缠着绷带，母亲和几岁的儿子平安无事。最左边，青箬分到去照顾的老奶奶躺在床上，旁边一名穿着橙色马甲的女孩子看到青箬过来马上站起身来。女孩子看起来要比青箬大三四岁。

    “你也是来做陪护的吧？我叫何青华，你叫什么名字？”

    “陈青箬。”青箬答着，又补充了一句，“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做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好，喏，这是水壶，里边有开水，给奶奶喝水要等水冷下来，用吸管喂给她喝。还有牛奶和香蕉，奶奶晚上都不吃饭的，你等会给她喝点牛奶好了。她要坐起来的话你把床头的抱枕叠起来放她背后。这里还有折叠餐桌，等明早奶奶吃稀饭的时候你把桌子拉起来。床底下有便盆，奶奶要方便的时候你把这个垫到她身子底下……”何青华耐心地一件件交待青箬，交待完毕后，把奶奶身上的薄被再次整理一下，俯着身子轻声说：“奶奶，我改天再来看您，接下来由青箬小妹妹照顾您。我走了，奶奶再见！”

    “小何，谢谢你，再见！”老人并不像青箬所想的那样说四川话，而是普通话里夹些京腔，因缺牙而发音浑浊，目光中却充满着感激和爱怜。

    何青华转身拍拍青箬的肩膀，甜甜地笑着，“小妹妹，今晚就辛苦你了，我走了哈。”

    “嗯，姐姐再见！”

    青箬走近病床，老奶奶银发如织，脸上皱纹纵横，灰暗的黄眸子里泪光闪闪，盯着青箬目不转睛地看。

    “奶奶好，我姓陈，耳东陈，您叫我小陈好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青箬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一个劲儿地盯着她，有点不知所措。

    “好，我想起来坐一会。”

    青箬把床头的抱枕和被子叠起来垫到老人背后，让她坐起来。老人继续盯着青箬，一言不发。青箬不知道这次地震具体给老人造成了什么样的伤痛，一下子也找不到该说些什么，她一边埋怨自己的笨拙，一边慨叹心理援助培训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有用。

    “奶奶，您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青箬怕老人听不见，凑到她身旁问。

    “先不急，我就想你跟我说说话儿。一眼看到你，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儿。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留着长长的马尾，眼睛也跟你的眼睛一样又大又好看。现在老了，不中用了。”回想往事，老人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

    “那您的孩子们呢？他们都还好吧？”青箬这句话刚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因为这极有可能是老人最伤心的记忆。

    “我没有孩子。”老人平静地说着，大概是怕青箬误会，她继续说，“我没有结过婚，当然没有孩子。”

    “奥，原来这样。奶奶您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呵呵，是很漂亮，跟你一样好看。”老人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想着几十年前健康秀美的自己。

    “孩子，你交男朋友了没？像你这样的女娃，肯定有不少人喜欢。”

    青箬没料到老人会突然这么问，一下子红了脸，“现在……还没有。”的确，她尚未答应杨冠超。

    “孩子，以我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来跟你说，碰到对你很好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我是大半截埋在土里的人了，这次地震后看多了生死，感觉几十年来像一场梦一样。”

    “奶奶，听您口音不像四川人。”

    “对，我不是四川人，我是五三年从北京插队到四川的。”

    貌似找人讲话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的普遍嗜好，即使是在震后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老奶奶向青箬断断续续地讲她不知道曾经讲过多少遍的故事，青箬中间几次想喂她喝水都被她拒绝。

    老人说，她插队的时候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当地人，就再也没回北京。那时候她和他的感情很好，但是他家里早就给他定了娃娃亲，他要退亲的时候女方以自杀威胁，他怕出事儿就屈服了。她本来有机会离开四川回到家乡去，但怕再也看不见他，就在走的前一天反悔了。后来她留在他家乡的小学校里边教书，就因为他的孩子要去上学，他去交学费或者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可以瞅见他。后来是他孙子去上学，她偶尔还能瞅见他。这次地震，她听说他被埋在了家里的老房子里……

    听到他死的消息，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痛哭，可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原来时光辗转漂移中，她的爱已如春雨般碎在了泥土里。

    “我年轻的时候很好看，身边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一个叫阿方的对我好的没法说，我大热天只要想喝口冷水，他马上能跑到几里开外的井里去淘。可我就是死心眼，一门心思认定了那个人，他既然娶了，我不愿破坏他的家庭，便只好终身不嫁。后来阿方也成了家……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傻，多好的青春年华，都没有了。孩子，如果你身边有爱你的人，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不要像我，等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得到幸福。”

    青箬沉寂在老人的故事里，当天晚上除了记得喂老人喝过牛奶和水，以及伺候她方便外，并不记得其他事情。夜幕降临，老人休息后，青箬窝在旁边的大藤椅上，身上盖着毯子，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她刚要睡着，手机震动起来。因为怕吵醒窝里睡着的人，青箬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躲进洗手间。

    “喂，然然，什么事儿？”青箬轻轻地说。夜晚的医院，静的有点吓人。

    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