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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44 五千万的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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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要击败对手的时候,居然出现这样的事,让印道红感觉到人生的变幻莫测。人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动物?这件事如果公开,对手肯定可以借机利用,大肆宣传,把齐文长的副省长候选人剥夺。

    想到这,印道红有些焦急。向谌省长作了汇报,征得他的同意之后,他决定安排齐市长和谌省长见一次面。

    齐文长说:“省长,我感觉连市长都胜任不了,更不用说副省长了,我?”

    谌省长眼睛一瞪,说:“你不做?你当时小孩子过家家啊?”他逼视着齐文长,眼里放出挑衅的眼光。“再说了,你不做,我不做,他不做,都让那些乌龟王八蛋做?那我问你,我们这个社会怎么建设,怎么去发展?”

    被谌省长掰开揉碎又说了一番之后,齐文长确实觉得自己太斯文太软弱了。但他还是不喜欢那种疾风暴雨式残酷无情的政治生活。他嗫嚅着说:“看来,我确实不是一个当官的料。”

    谌省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谁天生是一个当官的料?我一直读到高中,都不敢在生人面前讲话,见到督导官就躲着走。后来怎么样?九九八一难,就这么过来了。小平同志是当官的料?四川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娃子,文化不高,个子又小,陈读秀做总书记的时候,他还在刻蜡纸。结果怎样?成了二十世纪的世界伟人。打倒几次就爬起来你几次,他要梅这个狠气,没这个韧劲,能有这后二十年的风光?”

    齐文长想了想,又把三十年前的那件事,毫无保留地告讲给了谌省长。

    谌省长听了,又感慨又温厚地看着齐文长,说:“文长啊,我确实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正派人,有良知的人——”说着,谌省长竟然溢出了泪花,“中国有句古话,知耻近乎勇,可惜啊,我们社会中这样的勇者太少了。你能自责,能不安,这就够了。你还想怎么样?把自己送进牢房?你那时有多大?”

    齐文长想了想,说:“十六岁。”

    谌省长幸灾乐祸地一笑,说:“你看,判刑?年龄不够,再说,追诉期也过了。虽然,报纸上报道也有过了追诉期被追诉的,但性质截然不容。文格刚爆发的那年,有个姓杨的医生被疑为探子,当时的群众武装组织成员指派谢某,用麻绳将其勒死。为了埋尸方便,谢某用锄头将其尸体捣断,后埋入坑中。这个案子发生在文格时期,虽然事发于当时风行的群众武斗并非个人恩怨,但谢某不同,他的手段极其残忍,后果特别严重,性质特别恶劣,其社会危害性依然存在,不追诉会严重影响社会的稳定或者产生其它严重后果。虽然早过了20年的追诉期,但仍然要追诉,这彰显了新时期社会主义中国的正义。可是,你的不同。那种时候,向你这样大的孩子,有几个不干这些事情呢?他们的红色司令要他们干,我们所有的教育部门要他们去干,上级政府部门要他们去干,他们能不干吗?我都被踢断两根肋骨呢,至今还留有后遗症。而我的孩子,又在外边打架打伤了人。唉,哪个有办法来算清这笔账?当时,党和政府为了安定,为了长治久安,对文格时期红卫兵发生的这类事情,用向前看的政策处理,你又何必再去承担责任?”

    齐文长说:“我的父亲也被打过,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去承担责任。要不然,我再也没有资格去职责别人,甚至没有资格去指责今天的那些罪犯们。”

    谌省长听罢,沉思良久,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在宽大而又简洁的办公室里转圈儿。突然,他停住脚步,面带愠色,一字一顿地说:“文长同志,实际后果是,你说出来,你就更没有资格了,连原来的资格都没有了。而那些不说的人,却比你更有资格。”

    谌省长转了几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地说:“说实话,这些你安类,很好见到你这样的干部了。你让我想起我的青年时代。那时,恨不得自己是通体透明的,有一点脏污,都会自责自怨,痛苦得不得了!那时,我没有经济来源,常常饥一餐饱一顿,东一宿西一晚的。我身上有时会有一点党的经费,用于应急。我不管怎样,我都没动过一分一毛。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带着部队解放海川市后,躺在铺上,睡到半夜,又冷又饿,怎么也睡不着了。突然,我问道远远飘来熟食物的香气。忍了很久,我还是爬起来,在一个燃着油灯的小摊上吃了两大碗混沌和六个肉包子,还买了一包香烟,花去了小半块银元。而这小半块银元是公家的钱。这一餐吃完后,等于把自己的道德良心也吃掉了半块。事后,我是又委屈又痛苦,只骂自己:为革命作了那么多牺牲,那么多贡献,就这么栽在这小半块银元上!后来审干的时候,我把这件事作为革命者改造思想的例子说了好几次,才得以解脱。后来,在文格中,我从大字报上看到,好几个职务比我高得多的革命者,都有侵吞公款的事,那数目比我大得多,他们却从来没有说过。其中一个,还是审干时的领导。”谌省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时,齐文长突然发现,这个温良敦厚慈眉善目的小老头,竟然是一个无比睿智凌厉的长者。难怪,那些恨他的人背后喊他老头子。

    见齐文长在认真听,谌省长进一步说:“你想想,大几十年来,颠颠倒倒黑黑白白,有几个敢说自己一世清白?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没干过一件昧良心的事?从红军整肃AB团起,到解放后的历次运动。除非你是桃花园中的人,谁都难免做几件甚至更多的伤天害理的事。官当得越大,伤害的人就可能越多。庐山会议整彭老总,往死里整,至今有几个人出来说说。其实,我跟你说,我也整过人,在我的笔下划的幼派,就划了好几百。大多是那些知名人士,这当中额也有自杀的,离了婚的,发了神经病的——这当中,有些是上面要我划的,有些是我看着不顺眼的——我就不知道这事罪孽深重?我就不知道这事越往后推越要挨子孙后代骂?我也想过,像你这样,对自己来一次自我大清洗,将当初那些人集合起来,想所有受了冤屈的人说清实情,脱帽谢罪,请求原谅。在我死后,让他们能够说,这个小老头,还算条汉子,敢做刚当。可这事能做吗?要说能做,只有毛爷爷他老人家能做。抢救运动,搞得太过头了,将家集合起来,脱帽赔礼,说声对不起,一风吹了。我能做吗?我做了,其他人怎么办?不是将他们凉在了台上?这个校长女儿的文章是厉害,看起来温情脉脉,其实是点到了死穴。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我的文长同志!”

    经谌省长这么一点拨,齐文长近乎要豁然开朗了。但在最后一刻,他终于保持不住。盯着小老头世事洞明的那一对浊眼,他忍不住说:“能永远隐下去吗?”

    谌省长说:“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是讲现世的,没有彼岸,也不求来生。康声怎么样?谢富治怎么样?现在都是一堆臭狗屎可是,他们当初死的的时候,不是享尽了盖世风光?两眼一闭,你们后来说什么?关我屁事,今天一些风光的人难道就保日后不挨骂?”

    齐文长说:“我想求来世,起码我希望我的女儿以后能说:这个老爸,还是条汉子。”

    谌省长叹了口气,说:“我说这些,是要你做些牺牲的,甚至包括牺牲你女儿对你的信任和评价。为了我们的事业,光明磊落是一种快乐,也是一种境界,我何尝不想如此?但是,人是复杂的,社会更是复杂的。尤其是在当前,为了把我们的江北建设好,我们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勇气。要是我们在每一件小事上,都像圣徒一样跟自己的失误和罪过过不去,那么,我们还能剩下几个人,还谈什么今天的稳定也是明天的进步?这是一个大难题,从不老实到老实,是一个境界。再从老实到不老实,又是新的境界。文长啊,在我来之前,你就是市长了。拿他们的话说,你不是我这个山头的,不应该来提拔你。可是,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你的能力。现在的江北,需要大量你这样的官啊!所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你要能把持自己,犯糊涂啊!”

    谌省长的话,让齐文长有点糊涂又有点清醒。他想了想,说:“谌省长,容我好好想一想。”

    谌省长点了点头,说:“你三思!”

    ====黄金分割线======

    三个副省长候选人,因为德常市市委书记杨柏松涉嫌犯罪,提前出局,剩下的两个人自然胜出,担任江北省副省长。这个结局,让喻国和很不舒服。虽然杨柏松罪有应得,可毕竟是被对手打败,这滋味不好受。

    通过这个时间,谌省长发现印道红有过人之处,懂得哪个时候退哪个时候退,是个官场操盘手,自然更加信任他。

    印道红已经感知到了,他很为这种信任高兴。见时机成熟,他拿着那张张红剑写得申请贷款的报告,请谌省长签字。谌省长只略略看了看,便签了字,还说:“这个烟厂是我省的纳税大户,要好好扶持。”

    印道红拿着这个申请报告,看了下,见谌省长把报告批给了省人民银行行长徐放,心头窃喜。他急忙打电话告知刘小平,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刘小平说,这个报告不能给烟厂,到了他那里,那这钱就出不来了。

    印道红说:“那我怎么处理?总不至于要我自己去办这个事吧。”

    刘小平想了想,说:“你交给我去办吧。”

    于是,印道红就让刘小平拿着批件去办贷款。徐放接过报告,见上面有省长的批文,便细细看了看。他看着省长的批示,想了半天,搞不清谌省长怎么把这么一大笔钱给批了。见他犹豫,刘小平试探着说:“徐行长,你是不是怀疑省长签字笔迹的真假?”

    徐放说:“刘主任,你多虑了,我是在想,打报告的是海川市卷烟厂,送批文来的却是租赁公司的?”

    刘小平愣了一下,说:“这个简单啊,卷烟厂的重大设备,一般都是通过我们租赁公司购买。我帮他们争取到了外汇额度,这个贷款自然是我来办理了了。”

    徐放说:“这个,这个还是不符合财金制度,谁申请,谁负责,这是基本规矩。刘主任,对不住了,这个钱我还是得批给海川市卷烟厂,要不然,我交不了差。”

    反正这钱得我经手,管他批给谁。想到这,刘小平不在坚持。于是,徐放提起笔,把呈报单位的租赁公司,改为海川市卷烟厂。看到报告上的数字为5000万,他一下子愣住了。当行长三年了,他还没签过这么大数字的贷款。

    见他犹豫,刘小平不焦急,装作很随便的样子,坐到一旁,拿出手机,给印道红去了条短信,告知他情况。接到短信,印道红回复:别急,我来沟通。

    过了一会,行长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徐放拎起话筒,说:“我是徐放,请问你是哪位?哦,是省府的印大秘书,请问有何贵干?”

    印道红很严肃地说:“许行长,这笔款主要是用于支持海川市卷烟厂的,支持国有大中型企业,你要尽快想办法,谌省长还等着我回话呢。”

    印道红抬出省长谌建伟,徐放哪敢怠慢,急忙表态说:“印大秘书,你放心,这事我肯定帮你办好,肯定帮您办好。”放下话筒,他脸带微笑,提起笔,把这笔款如数批给了海川市卷烟厂。有省长担着,他怕什么?

    本来,这笔钱批给租赁公司才好运作,可以以短期融资券的办法贷款。可是,徐放把这笔钱批给了海川市卷烟厂,不是批给江北租赁公司,刘小平想要直接把这笔钱拿到手,还得费点周折。

    为了沟通好,刘小平找了个时间,直接去海川市找张红剑磋商。其实,张红剑对这个事一点也不了解。因为他写了申请报告后,根本没指望能批下来。数额太大,肯定没戏,所以过后他就忘了。没想到一个月之后,这事居然有了眉目,而且钱都到了烟厂的账上,这让张红剑大吃一惊,不想这事是真的。

    两个人找了个隐蔽地方,好好地谈了这事。听刘小平说要把贷款给他,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办的,与张红剑无光。张红剑听了,当然不同意,说:“这个申请报告是我打的,怎么能说于我无关?我承认,时候我没有做任何事,可我的面子在啊!如果没有我的面子和我烟厂的实力,谌省长会同意?许行长会同意?”

    被张红剑这么一说,刘小平不好说什么了。见做不通张红剑的工作,他只得告辞,回省城告诉印道红,要他亲自出马,才有可能摆平。

    印道红听了,皱了皱眉。面对这样大的蛋糕,谁都会动心,更何况张红剑那样的势利小人?想什么法子,让张红剑主动让出既得利益而又没有想法呢?突然,他想到了张红剑的年龄。想起实习的时候,张红剑就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从实习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照这样算来,张红剑应该是六十花甲的人了。按照政策,年龄达到六十岁的正处级干部,得退居二线。如果我能帮他想办法,延迟退休的时间,让他过足官瘾,他应该会退让的。

    想到这,印道红拨通张红剑的手机,说:“表叔,我呢,小印啊。”

    张红剑当然知道他打电话的目的,装糊涂说:“哦,印大秘书,是不是想抽包好烟了?如果想的话,我要你露姐给你送来?”

    印道红笑了笑,说:“我最想抽好烟,也不敢要露姐给我送呢。我是说,张叔快过生日了,做侄子的想表达表达一下敬意,送您一份生日礼物呢。”

    张红剑愣了一下,说:“我的生日要年底呢,你着什么急?”

    印道红说:“生日要年底过,礼物可以提前送嘛。要是到年底才送礼物给您,我担心没意义了。”

    见他说得神秘,张红剑禁不住问道:“小印啊,什么礼物,这么重要?”

    印道红说:“您在海川市工作了近二十年,由技术员到副厂长,再到厂长,让濒临倒闭的烟厂起死回生,慢慢做大做强,成为我们江北省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谌省长惦记得很呢。只是我感觉,好像就谌省长常常提起您,其他省领导貌似不关心啊。”

    张红剑马上就要满六十岁了,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可他有恋栈之心,舍不得厂长一职,甚至还想再爬,当个海川市烟草局局长之类的官。这个想法,很多人知道,早就传开了。这是张红剑的心病,他感觉自己一点没老,是六十岁的人四十岁的心三十岁的身体,想再为烟厂做贡献。在烟厂奋斗了大半辈子,谁想离开?听印道红这么一说,他不无伤感地说:“是啊,交税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有这个烟厂,交了税,他们就忘了我这个厂长张红剑。”

    印道红说:“谌省长不同,他惦记着呢。如果我提前送份礼物,以谌省长的名义,说给您提前祝五十五岁生日,那您接不接受呢?”

    什么,以谌省长的名义,提前祝五十五岁生日?也就是说,至少我还可以在厂长位置上干五年。听到这个喜讯,张红剑连声说:“小印,如果有这份礼物,那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我斗胆接了。”

    印道红说:“既然表叔喜欢,那我就开始准备了。不过,表叔,我得提醒您,我能有今天,可是吴大哥的帮助啊。没有他的提携,那有我印道红的出头之日。现在他辞职下海了,急需资金,我又不好跟你来借,就想了个帮他筹集资金的法子,你总不至于不支持吧?”

    张红剑当然听懂意思,忙说:“小印,你放心,我肯定一分不留地拨给租赁公司,让小平去处理。说实在话,没有你的电话,我不放心呢。这下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了。”

    就这样,张红剑不再坚持,同意以海川市烟厂名义贷款,然后转给江北租赁公司办。很快,江北省人民银行,把5000万贷款汇入了江北租赁办的账户。刘小平用这5000万元名义上按市场价格给烟厂换了500万美元的外汇。但是,外汇额度的兑换比例是6:1,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只花了3000万元,剩下的2000万元就是他们可以支配的差价利润。

    这可是2000万啊!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印道红兴奋了。斧头打凿,凿打木。这一环套一环地敲打,还不是凭了权力这把利斧?这一次,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权力的魔力。当小平给他报喜讯的时候,他掩饰不住激动,说:“小平啊,我真正感知到了,原来权力就是金钱,现在给我1000万,我也不换我这个省长秘书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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