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梅脱下西服套装，穿着从永安里批发市场淘回来的晴纶泡泡裙，还有长筒黑丝袜，在一处售楼部外面闲转悠，当四下无人的时候，就在手机信息草稿箱上输入数据：楼盘总户数，户型，销售量，按揭比率，销售政策，优惠点；其他时间，她问周围的客户，打听着楼盘的土地是怎么招拍来的，价格优惠的原因，李小龙和谁有关系。这是她最近以来的工作：关注李小龙的经营状况。

    陈玉梅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更多的是遗传了父亲的外形，个头高挑，眉目疏朗，算不得漂亮，但是举手投足显得洒脱干练，就很有气质。从外表上看，她和别的刚毕业的女学生没有多大差别，很多人以为她是找工作应聘的，但如果仔细打量她，就会看出，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情绪化，她显得更沉静，或者说，神情上带有和同龄人不一样的一份忧郁。

    像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女儿都是爸爸的掌上明珠，陈三虎死的那一天，陈玉梅的天真无邪随着那场葬礼永远被埋葬了！陈玉梅最初只是木然，她像个木偶一样随着乡亲们摆弄，举行着传统的仪式，看着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被填在土坑，插上招魂幡，她不甘心，她把陈三虎放进了她的心里，她在心里和父亲交流着，对外，就很难再听到陈玉梅的声音，她变成沉默寡言的人。

    即是苗秀娃，也不知道陈玉梅在想什么。在苗秀娃眼里，这孩子该吃吃，该喝喝，也穿衣，也走路，什么都没有不妥，就把她不放在心上，而是去照看那些更小的去了，她对陈玉梅唯一的关心，就是催她赶紧找个男朋友，嫁出去。陈玉梅感觉自己就好比是妈妈做饭时黏在手上的一块面团，妈妈饭做熟了，要洗手了！

    陈玉梅心里的爸爸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淡化，反而越来越神圣化了：这很自然，陈玉梅反复记忆的只有爸爸对她有多么好，只有爸爸的坚强有力，只有爸爸爽朗开心的笑容，到最后，陈三虎就变成了完美！周围的其他人，就显得多么平凡。

    陈玉梅首先不能原谅爸爸的那些兄弟，不能原谅爸爸的朋友，包括梁金龙。

    每当苗秀娃夸起梁金龙的时候，一丝鄙夷就会浮现在陈玉梅的嘴角，看到妈妈心满意得的过着被人收养的日子，陈玉梅内心就不由得升起对梁金龙的怨恨，是梁金龙让她们处于这种屈辱的地位，为了摆脱这种地位，陈玉梅不得不把梁金龙看成自己的敌人，但是这个敌人比自己强大的太多，强大到根本不会把自己当成对手，这让陈玉梅愈发感到压力的巨大，摆脱屈辱的急迫！可是，陈玉梅自己简直不知道自己要从何处入手！

    就在陈玉梅满脑子都是不开心的时候，刘艳玲来到她身边，问她有什么打算，有什么目标，陈玉梅眼睛空洞洞的望着远方，持久的陷入沉默。

    就这样，陈玉梅被刘艳玲牵着手，来到原来美容美发的地方。这里早已不再对外做生意，而是成了刘艳玲的情报站，陈玉梅成了这帮独特女孩子的最小一员，等于又住到了女生宿舍。

    “学本事！”刘艳玲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想过的像个人一样，就得学本事！世界上有两种本事：一种是自己赚养活自己，一种是靠跟人要养活自己！想当人，还是当乞丐，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大家都知道街上的乞丐是跟人要饭吃，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些很富有的人，也靠跟人要，才能活得下去！这样的人，是有钱的乞丐！你今天年轻，漂亮，招人喜欢，人家赏你一口饭，赏你一百元，但是你就没有人格！我们曾经被人瞧不起，不怪别人，怪我们自己不争气！谁也不欠谁的，谁也不比谁差，不缺胳膊少腿儿，你怀着给人要的心思，把自己当成了乞丐，你还想着让别人把你当人看！被人欺负是自找的！

    “所以，我们姐妹们，本就是一家人，要被人看得起，就得自己站直了，不给人摇尾巴儿；想不被人欺负，就得学欺负人的本事！从哪儿学？就从自立学！从不当乞丐学！有了这个打算，你给我去接触商人，去接触官员，学到的东西就不一样！

    “所以，我们现在不干具体的事儿，就当好学生，把世上的渠渠道道摸个一清二楚，三年为期，三年后，谁再觉着不行，那好，到会所去，去伺候那帮寻开心的官老爷，财主老爷！”

    陈玉梅是陈三虎的女儿，怎么会给人乞讨？她学的最快，概括她学到的，就是任何一个人，都有最薄弱的地方，任何一个企业，都有最脆弱的环节，所以一个人不管她有多大力气，只要能把这些地方和环节抓到手，就能让对方乖乖听话。而如何发现这些地方和环节，就是去搜集各种信息，从中分析整理，这方面的专家是赵小荣。

    和大多数贷款公司不同，也不同于独孤城的赌场，刘艳玲的公司不搞武力收贷，而是靠情报。

    陈玉梅的第一笔贷款，是收回建国饭店拐角处的烟酒批发店三百万，月息一分五。

    “没钱！”当陈玉梅走到烟酒店时，店老板看都不看她一眼，低着头玩儿手机“你把我这店盘了，满打满算，五十万！”

    “耍横？”陈玉梅说。

    “不耍横，跟你小姑娘犯不着，的确没钱！”老板一副你爱咋咋招的架势。

    “你借钱的时候，可是说一个礼拜还的，这都一个月了！”陈玉梅讲道理。

    “那怪谁？反正我就这些货，您看上，都拉走吧！”

    “你要这么说，晚上槽车回来时，我再来！到时候，就不是我一个人来的！”陈玉梅拧身想走了！

    “等等！”老板急了，“什么，什么槽车？”

    “你看看你爬在罐上干什么？”陈玉梅把一张打印清晰的照片递给老板：老板正和一帮人从槽车里往外下烟，“这个月，你弄了三车了，车牌号我一清二楚，按一个周转期，一分五，我收你四百万，还是你自己去海关去算账？”

    “胡说！”老板叫一嗓子，然后慢慢坐下，压低声音，“姑奶奶，这关系到十几个人的身家，你别把事儿做绝了！”

    “我不做绝，我指望着你给我赚钱呢！我最怕你进去！怎么样？还钱吧？”

    “钱进烟去了！这么着，我先给你一百万利息，三百万让我再用一个月，行不？”

    “行，生意一回生，二回熟，每月给八十万，你想用一年都成！”

    “不是一个月一分五吗？”老板心有不甘。

    “一趟生意一分五！我立的规矩，每月要你八十万，很够朋友了！想做，以后每个月的今天，就把钱打到账上，想不做，就把本儿带利都还了！”

    陈玉梅和她的那些姐姐们，更多的时候，是把情报卖给独孤城。

    这次来到市上，是陈玉梅提出来的，赵小荣在分析处理。

    陈玉梅每输完一段资料，就会把信息传到情报站。

    刘艳玲看着赵小荣拿到的李晓龙的材料，不由得摇头，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刘艳玲把材料放进抽屉。

    “刘总，我错了！”进来的是李晓龙。

    “哦？”刘艳玲错愕的望着这个“商界领袖”，“你错哪儿了？”

    “我，我，”李晓龙难堪的望着刘艳玲，一只手像要伸进上衣口袋，又伸不进去似的，在腰里来回蹭着，“艳玲妹妹，你看我年龄比你大了将近二十岁，你就原谅老哥哥这一回，难不成你要我给你跪下求情？”

    “说吧，你有什么难处？要退股份，退就退吧，最近收回来的钱，不往外放就是了！我做这个主，好在，你也算公司的功臣，成立的时候，你出过力的。”

    “你就让老哥哥认个错吧！”李晓龙脸色更难看了，刘艳玲担心他哭出来。

    “李总，你这是什么话啊，”刘艳玲不知如何是好，“你坐下，你也没有错。你做生意，退股份，在当时，合情合理，公司当时不给你退，放在桌面上，也有公司的道理，但私底下说，公司当时的确也拿不出钱，你看看，就是现在难关过了，直接拿三千五百万，也得等！难不成你今天就要？”

    “哥哥是猪油蒙了头，一时糊涂，做了一辈子生意，不会做人！我不退股份，我决心好好跟大家一起做！”李晓龙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李总，你这是干什么？”刘艳玲倒了一杯水，走过去，碰了碰李晓龙的胳膊，“你一日没有转让你的股份，谁也不能说你不是公司的股东，是你要走，又不是有人赶你！你的钱在公司，我刘艳玲还是认这个帐的！”

    “老哥哥不该伤妹妹的心！老哥哥糊涂啊！”李晓龙接过水杯坐在了沙发上。

    “李总，别这么叫我，叫我艳玲吧！”刘艳玲听着这话越来越别扭，“我伤什么心？生气是有的！当时你李总也不缺那几个钱，一个亿对你来说都不是大数，你不看好公司了，你走，谁也无权拦着你，你不该领着一帮人，非得把公司解散了！”

    “我不是人！”李晓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这是干嘛？”刘艳玲被李晓龙彻底闹糊涂了，觉得李晓龙有些胡搅蛮缠。

    “艳玲，我来求你给我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李晓龙放下杯子，直愣愣的看着刘艳玲。

    “求我？立功赎罪？”刘艳玲云里雾里，“李总，你到底想干嘛？你就直说！”

    “我不退股份，但是咱们公司是贷款公司，我借钱总可以吧！让别人赚我的钱，还不如让我们公司赚了！”李晓龙大声的说道。

    “等等，”刘艳玲彻底糊涂了，“借钱？不退股？您急着用钱，我理解，降价卖几套房子出去，不就全有了吗？何必到处跑，跟人借钱？”

    “房价不能降，妹妹，你不懂，做生意就是做的一个势！一旦降价，势就倒了，会一泻千里的！大家看我降价，知道我转不动了，就会耐心等，房子反而会卖不出去！我说的立功赎罪，说的是降价折本儿，还不如让利给公司，公司帮我挺着，就是缓口气，等我挺过这一阵儿，一切就都好了！”

    刘艳玲的确不懂：“李总，你要公司挺你，你也知道，你要那么大资金，公司是拿不出来的，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是无能为力！”

    “我要的不多，这两天给我三五百万，一周之后再有个三五百万，刘锦辉让我给度假村盖明堂、法坛，工程么，一次要不了那么多，只要细水长流，所以我想让公司贷给我！”

    刘艳玲还没有听明白，只好说：“李总，明天，明天你等我回话儿吧！”

    李晓龙看出了刘艳玲的不耐烦，点头哈腰知趣的走了。

    “正好！让玉梅姐进度假山庄！”李晓龙走了，赵小荣就从外面进来。

    “什么？让玉梅进度假山庄？”刘艳玲还在纳闷儿。

    “度假山庄符延河他们在里面，搞什么名堂我们不知道，这李晓龙要在里面搞建设，算公司出面投资，投资后，就派玉梅姐领几个人进去经营，李晓龙要愿意，就给他钱，不愿意，让他等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