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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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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一大早,费明在小白楼底下打电话,梁金龙就下来把费明让进客厅。

    “梁主任,我在厂里要了一辆卡车,大家都想去农村玩儿,要去你家摘水果!”

    “哦?那欢迎,都是那些人要去?”

    “袁经理手下的,这些姑娘平时就爱户外郊区旅游,一听说您家里有果园,都想去看看!我想也好,反正现在农村劳力少,正好让她们去帮着摘水果!”

    “也好,你这么一说,我问问佩红和艳玲想去不?”

    结果两人都说想去,梁金龙就让刘佩红数好人头,联系一辆旅行车,把要去的人拉上。

    “艳玲知道路,让他带着大家先去,我们去山里把爸爸接回来!”梁金龙对费明说。

    “算你娃有心,”梁有仓听梁金龙说明了来意,高兴的放下手里的活儿,“我把你几个叔一叫,都回去,把果园出了,这在咱农村人是大事,一年的收成呢!你能要多少?”

    “一个人一箱苹果,一箱梨,各按五十斤算,也就是一万斤!”费明报了个数。

    “能不能多要些?咱自己家里的出产,便宜,你们也可以送人么,总要把这几个叔叔家的都要了,要不显得爸爸做事光顾着自己家!娃啊,你这是在城里当官,也要想着为咱村里办些事情!”

    “好吧,我想想办法,能拉多少拉多少。”梁金龙想着给高长生说一下,也许就能解决一些。

    几个农村人兴高采烈的上了梁金龙的车,路上就拉起了闲话。

    “也别给娃增加负担,娃是体面人,不能把好坏的果子一五一十都趸给娃,都是一分以上的果子,七毛钱一斤,也是果商的收购价!”一个说。

    “一分以上的果子,是啥果子?”费明好奇地问。

    “就是直径十厘米以上,这么大的!”另一个拿手比划。

    “啊?这样的果子,市场上价格至少是两块五!你们咋才卖七毛?”费明听了大惑不解。

    “那是市里头市场的零售价,乡亲们在路边零卖,也能卖到一块五两块!”

    梁金龙一边开车,一边给费明解释。

    “差价这么大?”费明不太敢相信。

    “主要是果商这几年不太好讲话!说起来果商真是黑!也是农村现在没有人啊,都外出打工去了,啥都贵,就是农民的出产不值钱,好不容易把果子务成了,雇人摘果子,一天下来人工费都要三十呢,农民一料子庄稼也就值个万把元!这还是做务水果,要是前几年光让种粮食,一年到头,把浇水,买化肥种子钱一扣,一亩地收入几百百元!”

    “不是按政策,国家一亩地给补助七十元吗?”梁金龙回头望了一下后座上的乡亲。

    “好娃呢,你听谁说的?七十元,还不高兴死了?一亩地十元,主要是怕撂荒,钱给在地上,谁种,谁拿这个钱,咱村那么好的地,现在白给,都没有人愿意种别人家的地,做务不过来,也没有啥弄头!种庄稼,够吃饭就行了,再务弄些水果,就是图有个零钱花!现在的政策好,够吃够喝,农村人就是缺钱!”

    梁金龙不敢再吭声,他好像看过有关文件,每亩地国家有七十元的补助,怎么到乡亲手里,就剩下十元了?自己是政府的干部,问下去,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现在农村政策还不好?做人要知足呢!”梁有仓看得到梁金龙不讲话了,就替孩子帮腔:“种地不收农业税,国家还给补助,几千年谁种地不纳皇粮,这也就是共产党心里有咱农民;再说了,实行了农村合作医疗,你病了,看病国家还给报销;现在农村人也能享受上城里人的退休待遇,一过六十,国家每月给你五十元养老金,七十八十,都往上涨,你说你一个农村人,一月什么都不操心,给你五十元,你往哪儿花!”

    梁有仓的话,说的乡亲们不好意思的笑了。

    梁金龙脸上发烧,六十岁老人的一个月的养老金,还不够自己的一包烟钱!

    “金龙啊,你听叔说,你们住到城里,有啥好的?我在街上逛了逛超市,好是好,啥都有,就是贵的要命,一斤米卖到四块钱一斤、一斤面也三块多,最便宜的油,也是七块钱,这不是坑人吗?街上一碗面条,七八块,还吃不够,在咱们村子,一斤米面,一块钱是最好的!这世道,现在城里人也未必就比农村人过得好!”

    “是啊,现在,就有快退休的干部,想在农村弄一院庄子,老了回农村住!”梁金龙附和着说。

    “讲到住房,还是农村好,一个两进的庄子,往好的盖,撑死十五万元,住的敞敞亮亮,不像城里,花一百万元,住的像个鸡笼子!”

    一车人都笑了,梁金龙笑着,心里却想的是,人和人,怎么这么不一样?才几年啊,自己已经和自己的父辈像是两个星球上的人,说的和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说话间,快到村子了,费明一直没有吭声,这时候对梁有仓说:“叔,我忘了个事情,咱这儿附近有没有卖纸箱的?要没有,有买塑料袋的也行,把水果装起来,大家好分!”

    “有,有,镇上就有专门的纸箱厂,你们回家,我去跑,要多少?”一个乡亲说。

    “五十斤的纸箱弄个先三百个,三十二十斤的纸箱各弄一二百,费明,你跟上去开钱!”

    到了家门口,一辆旅行大巴已经停在那儿,妈妈和刘艳玲在家门口朝着梁金龙车这边张望,梁金龙赶紧下车。

    “你和你爸到地里招呼大家,我和闺女在家里弄饭!”妈妈吩咐道。

    “佩红姐呢?”梁金龙看着穿着一身牛仔装的刘艳玲问。

    “在家里布置呢,就会操心,带那么多东西,把餐厅的零碎儿都搬家了!”刘艳玲笑嘻嘻的说。

    这时候刘佩红已经出来,穿着一身迷彩作训服,笑盈盈的站在家门口,一手撩着额头上的汗:“回来了?”

    梁金龙心里一暖,放下心来,上去牵着刘佩红的手:“你习惯不?妈妈嘴可厉害了!”

    “有人呢?”刘佩红羞涩的甩开梁金龙的手,“你家里地方真大,这么多房子!”

    梁金龙急匆匆跑到堂屋,一开后门,新垒的厕所在那儿,梁金龙笑了。

    “你看看,佩红姐把吃饭的碟子,碗筷都带来了!还有塑料杯啊,餐巾纸!”刘艳玲跑前跑后对梁金龙说。

    梁金龙回头看院子,厨房前一溜排开摆放着小木桌,长条凳,就笑了,“妈,你这是要摆流水席啊!”

    “忙你的去,”妈妈拿着抹布揩凳子,“要不你上村口买些啤酒、饮料,干活的人,最要紧的是要渴!”

    “妈,看来今天这些花费,赶上咱家卖水果的钱了吧?”梁金龙故意跟妈妈逗。

    “德行!”妈妈眉开眼笑,“这是给你撑体面,得亏佩红想得周到,要不上哪儿找这些家当去?就是在村里借,也怕来的那些姑娘们嫌不干净!”

    “妈妈,那我就是没心眼儿吗?”刘艳玲笑着跑到妈妈跟前。

    “去去去,你也好,腿儿勤,跑得欢,就是光知道瞎跑!”妈妈分明是在夸刘艳玲。

    “桌椅板凳是我跟妈妈挨家借的!”刘艳玲在梁金龙面前表功。

    刘佩红这时走过来,拿出一张纸,递给梁金龙:“这是等会儿做饭要买的东西,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妈妈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刘佩红。

    “妈妈,你不是老夸佩红好么,我把她给你带回来了,艳玲要爱捣蛋,咱不要她!”梁金龙笑嘻嘻的对妈妈讲。

    “就你贫!这话也敢当着人家佩红的面说,看我不打你!”妈妈有些生气了。

    “妈妈,他就爱欺负我,你要给我做主!”刘艳玲夸张的撅着嘴,摇着妈妈的手。

    刘佩红抿着嘴笑嘻嘻,低头看着脚,妈妈看到刘佩红没有生气,由衷的赞道:“多乖的娃啊,不知将来是谁家的福气!”

    梁金龙正想出门,门口有人喊:“金龙!在家呢?”

    一个留着爆炸式长头的小胡子在门口喊,梁金龙觉得面善,“在呢,里边坐!”

    “智慧啊,快进来坐!你听谁说金龙回来了?”妈妈直起腰迎客。

    “不是金龙,谁有这么好的车!听说你家要待客,我给你家送来了些烟酒!你看往哪儿放?”

    金龙想起来了,这是初中的同学,叫郭智慧,不好好念书,专门爱欺负女同学,用农村话讲,就是油逛逛子,金龙是好学生,上学时两人基本没有交往。

    妈妈在身后推了金龙一下:“智慧现在也是咱高中的教导主任,乡里大红人,不比以前了!”

    “老同学很久不见了,来了就好,拿什么东西呀?”

    梁金龙往外走,看见郭智慧打开哈飞路宝的后盖,车里放的都是一捆一捆的青岛啤酒,就赶过来帮忙搬,郭智慧把前面车门一开,提出个红塑料袋,“这是几条烟,不好,你凑合着抽!”

    梁金龙一看,是五条芙蓉王,心里就明白郭智慧是有事,把塑料袋接过来拨开郭智慧的身子,依旧放回车里,“你有事,就直接说,咱们老同学,弄这些,叫人笑话!”

    说完拉着郭智慧的手,在院子里的长条凳上坐下,把一包软中华给郭智慧打开,两人点上,转身把车钥匙递给刘艳玲说:“你开车带佩红姐去镇上,弄几箱矿泉水,直接送到地里去!”

    看着两个女人出门,梁金龙对郭智慧说:“你有什么难处,看我能帮上不?”

    “是娃上学的事情!”

    “咱镇上高中的事?现在县上文教局是谁管?”

    “不是咱高中!是咱自己家的娃,想到市上上初中!”

    “你娃都能上初中了?”梁金龙惊讶的问,“听说你是高中的教导主任了,这事儿,对你不是难事啊!”

    “我比你大四岁呢!现在在县上把房买了,住在县上,娃今年十一了,就县城关小学,马上毕业了,想报考市五中,参加了考试,把握不大,你看能不能给娃一条路子?”

    “办是能办,你考虑好,你在镇上高中,你放心把娃一个人送到市上上学?县中不能上吗?”

    “县中算个屁!教学质量和市上没法比!今年高考,两千娃考试,上二本线才六十人,咱娃上的城关小学,也是三好学生,可是报考人家五中,就达不到录取分数线!你要是能把娃转进去,我让你嫂子在市上租间房子,陪娃上学!”

    “那咱镇的高中今年怎么样?”梁金龙对母校是有感情的,想不到十几年过去,同学郭智慧已经当了母校的教导主任!

    “办不下去了!还谈什么质量?你看我,学习就是个烂扇扇,都当了教导主任了,情况可想而知。收不到学生,是最大的头痛事!今年暑假,每个老师二十个名额,和工资挂钩,我自己是五十名,到处找学生,找不到学生,完不成任务,工资就没有保证!现在三个年级,才凑了二百三十个学生,老师都胡跑寻出路呢,我好歹算是个头头,混工资呗!”

    “怎么会这样?”梁金龙大吃一惊。

    “人往高处走吧!好老师都被好学校高薪挖走了,在市上幼儿园的阿姨都比我挣钱多!这也就是,为什么五中的升学率达到近乎百分之百,咱县中还不到百分之五!你以为我爱把娃往市上送?五中学生一学期学费、借读费七千,你嫂子在市上打个工,包住房租,和娃一起吃喝,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两万元!花钱是小事,咱就一个娃,娃学得又好,把娃放在县中,不就把娃的前程耽搁了?一切为了娃,我算豁出去了!”

    “那人都走了,咱们的母校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有的是办法,一家印刷厂把咱们学校承包了,我就在印刷厂管事儿呢,这是为娃上学方便,买了个车,好多老师也在印刷厂打零工呢!”

    “我说的是附近乡里的孩子怎么上学?”

    “上什么学?大部分是上完初中,能干活儿了,就随父母到外地打工去了!农村娃几个能念到县中?先不说学的咋样,上学的钱在哪儿?上完学,国家又不分配,大学生的工资还不如民工呢!”

    “你放心回去吧,五中校长我认识!东西你拿回去退了,还要花钱供娃上学呢,”梁金龙心里不好受,“你看我今天家里有事呢,人多很,就不留你,你回去和嫂子商量给娃准备到市上上学的事情去!”

    送走了郭智慧,梁金龙往地头上走。

    自己多么幸运啊,而自己竟然整天给别人诉说自己上学有多辛苦!放到现在,自己的爸爸哪儿有钱供自己在市上上学?

    农村孩子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这是一种从根本上的剥夺!

    就是封建社会,最贫穷,最偏僻的山庄,一个农户,也可以在封建科举制度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而在当下,就在国家要成为世界第二大强国的今天,农村孩子,要出人头地,努力不努力不说,你根本不再有机会!

    连班上的油逛逛子,都能当教导主任!一个高中的教导主任,根本不想把自己的孩子放在自己的学校,这样的高中还有什么希望?五中再大,能收几个学生?县上的一般家庭,乡下的所有家庭,孩子还有什么希望?

    自己是从这片土地上出去的,才过了十几年,自己离这片土地上的人有多远?而那些从未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谁能想起这片土地的人?

    有一首歌叫做《在希望的田野上》,梁金龙觉得,如果没有了教育公平的机会,这就是一片绝望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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