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会所，刘佩红扶着刘艳玲上楼，梁金龙先是跑到洗衣房叫来苗秀娃，然后再告诉袁丽华，“刘艳玲怀孕了，我不懂，你们看该做些什么？”

    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往小白楼跑。

    梁金龙找来赵姐，收拾卧室旁边向阳的房子：“这儿以后就是育婴室，还得有个房间，给月嫂！”

    梁金龙跑来跑去的忙活，刘艳玲就真的像个病人般的卧床了，刘佩红紧张的不知道做什么好。

    “什么都不用做，该吃吃，该喝喝！”苗秀娃见刘佩红手足无措，就笑着说，“且早着呢！半年后再准备也不迟，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我一连生了四个，三哥不在家，家里家外我一个人忙活，女人生孩子，算个什么事儿啊，就跟种包谷似的，下了种，你别管，到时候就有收成！”

    苗秀娃讲话声音大，笑眯眯，梁金龙一脸疑惑，搞不清她是不是在说笑。

    “说什么呢？”刘佩红听得笑了，“都看着您是个过来人，还都指望着您给拿主意呢！”

    “这有什么啊？女人天生就会生孩子，我生我家老三时，还在地里挖红薯，一锄头下去，觉着不得劲儿，坐下来，孩子就在裤裆里了！”苗秀娃说完格格的笑了，她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那是你，艳玲妹妹是艳玲妹妹，”刘佩红认真的说，“金龙你走开，我们说女人的事儿呢！”

    梁金龙不情愿的往楼下走，临下楼还听到刘佩红说：“下午去医生那儿，医生讲了很多，说最近一个月可得小心，是最最要紧的时期！说要有妊娠反应，不能吃生冷，还说，就是金龙不许再碰艳玲妹妹，袁经理，你说是吧？”

    “我不知道啊，我怀我儿子的时候，他又不在家，我在饭店忙得哪儿有心管自己？又怕影响工作，一直瞒着饭店的人，直到显形了，瞒不住了，饭店劝我辞职呢！”

    梁金龙来到在游泳池，池水在灯光下变成了浅绿色，纹丝不动，梁金龙差点儿就直接走到池子里去，他觉得头晕，今天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他的思绪集中不起来，也不想集中，只想着好好睡一觉，他实在太累了！

    池边的木板躺椅是他平时的位置，他躺在上面，头看着天花板，泳池上方的玻璃吊顶在灯光下反而是深灰色的，平时晚上关了灯，就能透过吊顶看星星，这样想着，梁金龙就迷糊起来，他只身来到大海上，这里是他多年前到过的地方，是台州的渔港，一般内地的人通过电视、风景画见到的大海是蔚蓝碧透的水，银色的沙滩，远处的白云，台州的渔港是喧嚣污浊的，空气里散发着腥臭和柴油味儿，灰不灰，黄不黄的海水像厚厚的油污击打着望不到头的机帆船，船老大指挥着伙计们往船上搬盛满冰块塑料周转箱，这是要趁着天黑出海了。

    近几年近海已经没有鱼了，最多就是沿岸成片用防护网划成块的养殖箱，要捕鱼，得到深海去顺着洋流漂，梁金龙曾经想跟船出海，被船老板断然拒绝，他听不懂台州话，旁边陪同的人告诉他，渔民出海有很多讲究，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出一次海，一般要花二十天到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海上的风浪变幻莫测，能出海的都是鱼把式，是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的人。梁金龙上船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累赘。

    梁金龙驾着独木舟独自漂流在腥臭的洋流上，不由低头一看，舟底不是水流，而是一条鱼流，鱼群拥挤着往前方涌动，梁金龙的小舟就在鱼流上缓缓的挪着，鱼们鼓着滚圆的眼睛瞪着梁金龙，恶狠狠的望着梁金龙这个闯进它们族群的异类，不时有大鱼张着嘴要往船上冲，梁金龙怕极了，他四下张望，朦胧中，刘佩红和刘艳玲站在远处的海岸上寻找着梁金龙，梁金龙不敢喊，怕鱼群注意到两个女人，他想回到女人身边，但是他不能让鱼群发现自己的女人，只好随着鱼群游动的方向慢慢远离自己的女人，他想阻止大鱼冲上船的欲望，但是他找不到桨，他不敢用手，只能龟缩在小舟里，瑟瑟发抖。

    “金龙，金龙！”刘佩红、刘艳玲大声的喊着。

    梁金龙睁开眼，刘艳玲轻轻摇着他。

    他想对刘艳玲笑，一张嘴，哇的一声呕吐出来，些许的汁儿挂在嘴边，梁金龙扭头不住的干呕。刘佩红轻轻在他背上拍，“怎么会在这儿睡着了！”

    “呀，姐姐，他身上烫的厉害！”刘艳玲把梁金龙抱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脸，“他发烧了！”

    “就是啊！”刘佩红伸手试了试梁金龙的额头，“你去打电话叫医生，我扶他回屋！”

    刘佩红搀着梁金龙站起来，梁金龙挪了一步，头痛欲裂，一阵晕眩，跪倒在地，满眼金星。

    天亮的时候，梁金龙醒了，觉得喉咙干裂。自己躺在刘艳玲身边，挂着吊瓶，刘佩红在房子外面小声的吩咐赵姐什么。

    “佩红！”梁金龙压低声音喊着。

    “来了！”刘佩红低声应着，“醒了，吓死人了，高烧快四十度，你怎么啦？”

    “他烧退了!”刘艳玲俯在梁金龙身上，“出汗了！”

    “我渴！”

    “嗯，小米稀粥，快喝了！”刘佩红端过来，“你昨天空腹喝酒了？”

    梁金龙呼噜呼噜喝完粥，一身大汗，“还有吗？我好像昨天一天没有吃东西！”

    “那你别动，我起来喂你！”刘艳玲翻身坐起来。

    “你身子不方便，我自己起来!”

    “都别动，吊瓶还剩一点儿，真是，成神仙了，我来伺候！”刘佩红笑着端来粥。

    “我哪儿不方便了，你们大惊小怪！”刘艳玲已经下地，“要不妈妈说你傻，你出门儿，怎么能一天不吃东西？你紧张兮兮的吓唬我，我都要卧床了，医生说了，我不碍事儿！除了不能剧烈运动，和平时一样就好！”

    吃完粥，刘艳玲说刘佩红一晚上没有休息，让她去睡觉，然后甜甜笑着看着梁金龙，梁金龙望着刘艳玲放心的睡着了。

    这一觉，这一直睡到下午四点，醒来后还要吃小米粥，刘佩红笑着推着刘艳玲，刘艳玲笑嘻嘻对梁金龙说，“你休息好了，我们要审问你！”

    “审问？好的，问吧！”梁金龙笑了。

    “那你坐在那边的凳子上，态度要老实！”刘佩红笑着对梁金龙说。

    “搞什么鬼？”梁金龙还是听话的坐好。

    “魏文回来了，你一天不吃东西，接着就发高烧，你说我们该不该审问你？”刘佩红转头笑着对刘艳玲说，“妹妹你来问！”

    “好，”刘艳玲清了清嗓子，“梁金龙，下面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话没有说完，就笑的前仰后合。

    “我来问算了”，刘佩红笑道，“你这样，他还能老实？”

    “不行，我来问。”刘艳玲站直了：“梁金龙，那个，啊，你爱我吗？”

    “这算什么问话，你问他昨天怎么啦？”刘佩红教刘艳玲。

    “不，这个问题重要，”刘艳玲不笑了，“梁金龙，你爱我吗？”

    “爱，”梁金龙回答。

    “为什么爱？”刘艳玲接着问。

    “我不知道啊，这是问题吗？我没有问过自己，我只是知道。”

    “爱我什么？”刘艳玲往梁金龙身边走。

    “爱有你在身边的感觉，你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不是吗？我知道，你也是这样的。”

    “对的，就是这个样子！”刘艳玲满意的看着梁金龙，“姐姐，我的话问完了！”

    “还是我来问，”刘佩红笑道，“魏文回来是你的麻烦，你怎么办？”

    “-----”梁金龙咽了咽唾沫，“不是魏文！”

    “是刘锦辉？”

    “是我自己！”梁金龙觉得脑子清醒了。

    “你的麻烦是什么？”

    “我入海了，早已入海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岸上！”梁金龙凄惨的笑了。

    “金龙！”刘佩红哭了，“你折磨自己干什么？”

    “不哭，我们不哭，”梁金龙淡淡的笑着，“不知为什么，我反而轻松了，我就是觉着浑身没有力气，但是我不再压抑了！”

    “我不！”刘佩红抱着梁金龙的头。

    “我和大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我以为我和他们有区别，那是我自欺欺人，我和他们哪儿不一样了？我组建了这个会所，帮着符延河运作上市，在全国股民那儿圈钱，我逼走了魏文，我出卖了黑石嘴煤矿，我拿三千万行贿，我瓜分了氯碱公司，下一步，我还要圈更多的钱！”

    “既然你这么说，”刘佩红抿着嘴，气愤的说，“你从一开始就不配当党员，你凭什么总想拿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你忘了，你进政府是贷款行贿的，就这，你还能申请入党？”

    “我是学生党员，学校里我没有爱好，入党没有人跟我争！进政府前我就是党员！”

    “既然是党员，你不想想，党员可以贷款行贿吗？你贷款时的党性呢？”刘佩红咬着牙问。

    “姐姐！”刘艳玲吓坏了。

    “别挡着，这人魔怔了！”刘佩红说，“你回答我！”

    “我想进政府，为人民服务，我贷款，没有想那么多，我是想取得为人民服务的资格！”

    梁金龙被刘佩红挤兑的低下了头。

    “你不进政府，打工就不能为人民服务？”

    “----”梁金龙哑口无言。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在冒充党员！你承认吗？”刘佩红咄咄逼人。

    “不，我没有，我确信我一直想当个合格的党员！”梁金龙不认同刘佩红的话。

    “你想，想和做能划等号吗？你做的是什么？”刘佩红反问。

    “所以我不想做我做的事情！”梁金龙大声抗议。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荒唐吗？”刘佩红不理会梁金龙的情绪，“你想做的，一件都没有做！你不想做的，件件都做完了，造成了后果！”

    “-----”梁金龙傻了，“你说得对，佩红，这是怎么啦？”

    “如果你是党员，你就不会做你做过的事情，如果你不是党员，你何必为你做过的事情烦恼，”刘佩红总结道：“你还真像艳玲妈妈讲的，就是个糊涂蛋！”

    “你是说，我其实没有真真正正当过一天党员？”梁金龙像是问刘佩红，又像是问自己。

    “我是问你，你准备往哪儿逃避？”

    “你早把我看透了！”梁金龙像是被人剥光了，“那，你一直忍受着我？”

    “你真傻！”刘佩红收起了质问的口气，“你不进政府，早就脱党了！你要是个打工仔，上哪儿找你的组织去？还怎么当你的党员？”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金龙被刘佩红弄糊涂了。

    “你就是传说里的后羿，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现实里，谁当党员都不容易，所以，我们相互依靠，相互支撑，相互抱团取暖，是你，给了我希望！”

    “我想做的，一件都没有做！我不想做的，件件都做完了，造成了后果！”梁金龙喃喃自语。

    “金龙，”刘佩红有些担心。

    “谢谢你，佩红！”梁金龙握着刘佩红的双手，“谢谢你把我拉回现实，我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嗯，”刘佩红舒了一口气，笑了，“你快当爸爸了，你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