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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若问归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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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时辰尚早,摆渡的艄公刚刚上得渡船,就见有三人上前来说要过江。

    这三人按年纪倒像是三兄弟,一个约莫二十多岁,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大概将过十岁。只是这三人高矮胖瘦,或说长相风仪又全不相同。最年长的是身长八尺有余,轩轩昂昂的颇具威严。十四五岁的那个却是纤细柔弱,斯斯文文的像个书生。最年幼的一看便是个激灵调皮鬼儿。

    艄公边撑船边问道:“几位郎君怎地这么早过江?”

    年长的那个回道:“家中有急事。”

    艄公瞥了一眼舱内三人,见面色确实是有些憔悴焦灼,想来是家中出了不好的事了。暗叹一声,这江北连年征战,各方势力争抢不休,没有一刻的消停,只怕最受苦的还是这些百姓啊。

    却不知,船舱内这三人并不是因为战火殃及了家人才憔悴至斯。不过是一夜未眠,精神难免颓靡。

    这三人正是昨夜自客栈逃出来的云低、龙驭和救下她二人的容楷。

    三人出了客栈一路疾驰,见无人追来,才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草草窝着休息了一会儿。此刻都略有些精神不济。

    龙驭强撑着迷离的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容楷,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这人也是来路不明的,不可轻信。

    容楷虽面色也略显疲惫,只是坐姿依旧笔直挺拔,倒看着精神一些。他见龙驭那模样看着他,笑道:“怎地?怕我再挟持了你?”

    龙驭哼一声道:“也不无可能。你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容楷正色道:“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在胁迫你。若是挟持了你去,只怕你也不会甘愿替我医治病人。”

    龙驭戏谑道:“你这才想清楚?真是愚笨,我早就这么打算好的。若你真捉了我去,我必定要给那病人一剂狠药,让他一命呜呼。”

    容楷无奈道:“龙驭,你……自你出谷我便一路跟着你,江北江南你绕了我这么久,也该玩够了罢?”

    龙驭一双桃花眸忽闪忽闪的,状似思考了片刻,才说:“说的也是,不然这样,你护送我们二人安全到达豫州,我考虑帮你这个忙。你看如何?”

    容楷疑惑道:“你们要去豫州?”

    龙驭答:“正是。”

    容楷迟疑道:“不知你们去豫州所为何事?”

    龙驭不耐烦道:“你管我们何事,只说你送还是不送。”

    容楷答:“必定要送。只是豫州现下很不太平。”

    沉默了半晌的云低突然开口道:“豫州不是才派了新的刺史么,怎么就不太平了?”

    容楷看了一眼云低,回道:“正是因为新旧交接,才不太平。豫州一向是陈郡谢氏把持,突然派了桓氏的人去,这当中各大家族的眼睛都在看着,少说也要一段时间才平的下去。”

    云低闻言也不再开口,虽然她也是生在谢氏,但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利益格局,她完全不了解。

    容楷又转而对龙驭道:“我只负责将你们安全送达。你答应我的不要食言。”

    龙驭笑嘻嘻道:“自然不会食言。”

    这一回事说完,一时间三人都静了下来。长江江面宽阔,行了这半天,船才不过将将走到江心。

    这时朝阳已渐渐的从层层白雾里显出一些光芒来,江面上漂浮的雾霭慢慢的散开去。江水也好似从梦中醒了过来,湍湍流得欢快。江边有广袤的枫树林,只是时节不对,光秃秃的枝桠直让人觉得满目悲凉之意。

    摆渡的艄公边撑船边唱起一首吴语民谣: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远望令人悲,春气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一为黄雀哀,泪下谁能禁。

    吴语绵软,这艄公唱出来的音调却带了金戈铁马的萧杀之气。这曲子改编自前朝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写的一首诗。诗是为了缅怀被贬谪的魏主曹芳,不过当下唱来,只怕缅怀的却是夺了曹魏天下的司马氏了。半壁江山已失,司马氏仍不思励精图治只顾安逸享乐,大势已去啊。艄公叹息一声……

    船舱内听了他曲子的三个人却是各有所思。

    容楷朗声道:“阿翁唱得极好,似乎很有深意,只遗憾在下不懂吴语。”

    云低诧异,这容楷竟然听不懂吴语么?她心中一时有了一些疑惑,不论是自江北迁徙来的大族,还现下仍固守江北的晋人,但凡像他这样南北往来惯的,即便是不会说吴语,辨听大意还是能够的。这容楷竟然完全不识吴语……

    摆渡的艄公呵呵笑了几声说:“什么深意不深意的,胡乱唱的。”

    龙驭自然也是听不懂吴语的,只听个热闹自然也不多言什么。直到船已快行至江边,龙驭才开口问道:“容楷,你的那几个部下怎地不见?”

    容楷脸上霎时露出几许警惕的神色,不过片刻就掩饰了去。疑惑道:“什么部下?我并没有部下跟从啊?”

    龙驭也没注意到他那一时的异样,听说他没有部下跟从,诧异道:“不是你的人?那云低昨夜在客栈里遇袭时,救她的那几个武士是谁派的?”

    云低也很惊讶,昨夜三人逃出客栈并未再谈当时情景,容楷是一路跟着龙驭走的,能在当时出现救下她二人并不是巧合。云低和龙驭自然而然的就以为之前客栈里抵挡王良私卫的几个武士也是容楷带去的。孰料,竟然不是容楷的人。

    容楷也讶然道:“你们在客栈里竟然已经遇袭了?”

    龙驭撇撇嘴说:“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半夜出逃。”

    容楷了然道:“也对……但是你们先前被袭我并不知晓。更无从知晓是何人替你们解围的。”

    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王良派人夜袭,也不过是为了带走云低。是谁竟能预先得知此事,进而救下她?

    云低脑海中霎时闪过一个蓝袍的身影。会是他么?

    龙驭沉吟着开口道:“会不会是王献之?那人倒是很讲些情意的。”想了想又否定了:“应该不是,昨日我们出众园时小翎说过,他父亲病重了,想是一时半刻不会发现我们离去的。”

    他父亲病重了?云低正要开口询问情况,忽听摆渡的艄公吆喝一声:“客人,船已靠岸了。”

    龙驭小心翼翼的扶持着云低下了船。

    脚一落地,云低便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哀戚情绪。脚下这土地,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一方土地了,被逼迫到这般境地,真是狼狈啊。

    龙驭见她遥看向健康的方向,面上有些悲情,也觉得很不忍,低声安慰道:“还会回去的,莫太牵挂了。”

    云低垂下头低声道:“也不知再回去,要到何时了……”

    龙驭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努力想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别扭模样,看的一旁的容楷忍笑不止。

    龙驭恼怒道:“你在笑些什么。”

    容楷掩口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地方离下一个镇上还有些路程,我们得赶早过去雇好马车才行。”

    先前龙驭雇好的马车和车夫,昨晚逃走的匆忙,自然是留在了客栈。眼下过了长江到豫州一路都是走陆路,马车是少不了的。

    云低收拾好自己那些微的哀戚,再抬头又是一派从容,淡然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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