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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章 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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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月如弦,高挂天边。
  一条忘川河水东流去,滚滚如雷,泄洪如奔。
  河边踞坐一老者,黄杉蓑衣,手中提着一壶清酒,一支钓竿,不闻涛声滚滚,怒岗鸡鸣,优哉游哉,神似神仙……
  一棵千年杏树横生川前,树冠华盖,欲比天宽,跨越忘川江水。一麻衣老者端坐树下,手中握着一块石头,奇形突兀,怪生棱角,老者神情专注,正用一把匕首细细雕琢。
  一干瘦老马呆立川中,四蹄没水,静时发呆,动时吃草,偶尔马头入水,再出水,便衔一尾鱼来干嚼……
  一丛火堆燃起,在二人中间,火光摇曳,堪堪维持,将将熄灭,两人无甚默契,总在火堆将息之时,添柴一根,得以照明。
  两人也无甚交集,一个安心钓鱼,一个耐心雕石,略有不同的是,钓鱼的悠闲,一双手耷拉下来,双眼微眯,雕石的紧张,两条腿交缠,眼神放光。
  两人也并不打算打扰对方,两个人,便像是宇宙初始,洪荒新生之时便已坐化于此的得道高僧,又像是两块无感情、无呼吸、无生命的顽石,无法,无道,故而无天……
  钓鱼的三长老,雕石的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终是没能甩掉三长老,终是没能用一匹瘦马抵了酒菜钱……
  三长老终是追上了白衣老者,终是没能让他计谋得逞,没能让他将那匹瘦马抵出去……
  那匹瘦马见势头不对,挣脱缰绳,欲“风紧扯呼”,可它终究还是没能逃脱白衣老者的魔爪,白衣老者只有它这一匹瘦马,纵是抵债不成,也断不能教它离几而去,浪迹天涯……
  “休想!浪迹天涯,逍遥快活,是老子梦寐的日子,一匹瘦马,焉敢捷足先登……”白衣老者说完这话,赏了瘦马一个大大的爆栗……
  瘦马一声长嘶,打个响鼻,趁白衣老者转身之际,飞起一脚,可惜没能踢到……
  白衣老者微笑一下,飞起一脚,瘦马便飞到了忘川中央,河水湍湍,进退两难……
  白衣老者躺在树下,耍赖,等死……
  三长老收剑傲立,反手折下一根竹竿,做成鱼竿,坐在川边垂钓,临走前,扔给白衣老者一块顽石,一把匕首,让他雕个“苏子游赤壁”的图来,雕成,可抵酒菜钱……
  白衣老者默然不语,拿起顽石,匕首,认真雕琢起来……
  时至深夜,月已当空,白衣老者雕出“苏子游赤壁”,三长老钓上两尾鱼……
  三长老观摩顽石,白衣老者烤鱼……
  鱼已烤熟,“苏子游赤壁”已赏完……
  三长老接过烤鱼,先喝一口酒,问道:“这石上羽扇纶巾,华服儒冠之人是谁?”
  “自是苏子…”白衣老者答道。
  三长老点点头,又问道:“这坦胸露乳,道袍道冠之人是谁?”
  “自是佛印…”白衣老者面不改色,答道。
  三长老一皱眉,疑惑道:“佛印乃佛门子弟,坦胸露乳已属不羁,为何着道袍道冠?”
  白衣老者闻言一愣,道:“佛印是出家人?”
  三长老点头,道:“是…”
  白衣老者道:“是道士?”
  三长老摇摇头,道:“非也,是和尚…”
  白衣老者低头啃鱼,默不作声。
  三长老道:“你雕错了,抵不了酒菜钱…”
  白衣老者仰头,道:“那该如何?”
  三长老冲着河中的瘦马努努嘴,道:“瘦马,归我了…”
  白衣老者一愣,道:“你要瘦马?”
  三长老一愣,道:“不然…要你?”
  白衣老者一哆嗦,忙道:“瘦马好,瘦马好,瘦马识途…”
  “老马识途…”三长老纠正道。
  白衣老者忙笑道:“一样的…一样的…”
  ……
  ……
  烤鱼吃完,酒喝罢,天边微露曙光……
  白衣老者躺在草地上,望着东方鱼肚白……
  三长老在钓鱼……
  “此去,何地?”三长老钓上一尾鱼,问道。
  白衣老者眼中映现未消星斗,神光熠熠,道:“楚门…”
  三长老手一抖,一尾上钩的鱼惊吓逃脱……
  三长老面容古怪,不动声色,取出鱼钩,重新挂上鱼饵。
  “是西域的楚门?”三长老复垂钩问道。
  “是…西域最大的楚门…”白衣老者侧过头,闭上眼,感受清晨微风轻撩发梢,有些酥痒。
  “是…加入楚门?”一条鱼又脱钩逃走,三长老一边挂饵,一边随意问道。
  “不…是灭了楚门…”白衣老者在说这句话时,面容平静得便像是一潭静波幽水,仿似他说出,便定会做到。
  三长老手中鱼竿无声落地,鱼饵倾洒……
  “有…灭族之仇?杀妻夺子之恨?”三长老一边面无表情地拾起鱼饵,一边问道。
  “非也,非也…”
  白衣老者只说出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
  “那是…为何?”
  三长老拾起鱼竿,复垂钓川中。
  回应他的,只有漫天的朝霞与清风,天边隐隐舒舒的晚星,还有白衣老者轻微的鼾声……
  三长老望着白衣老者晨曦露水打湿的侧颜,随风起伏的胸膛,神情踌躇,表情复杂。
  匕首在他手中紧了紧,又松了松,如此数十次……
  ……
  旭日东升,紫气东来,天地间复归清明……
  林间山雀啾啾,鸡鸣犬吠,昭示着新的一天开始……
  白衣老者睫毛轻颤,嘴角带笑,似是做了美梦,不知梦中他是否灭了楚门……
  三长老轻叹口气,微微一笑,盘膝坐于白衣老者身侧,眺望远方,群山巅后,那里是楚门的方向……
  三长老微笑道:“你真是个怪人……”
  ……
  ……
  日上三竿,骄阳似火,白衣老者悠悠醒转,醒来便觉天地浩渺,无相生根,因而轻伸懒腰,吸清气,呼浊气,自觉修为更上一层楼……
  扭头不见三长老,只见川边沙土,银钩铁画,镌写一行小字:
  本人乃楚门三长老,初闻卿言,覆灭楚门,惊讶之余,哑然失笑,楚门势大,非一朝成,更非卿一擎之力,轻言覆灭,他日卿来,某家定于翠屏山顶摆宴,为卿接风,另,川中瘦马,某家牵走,抵某饭钱,愿卿安,勿念……
  白衣老者读罢,不惊反笑,遥遥眺望川后楚门,神情,颇为耐人寻味……
  白衣老者于傍晚时分,再到路边饭馆,但见门庭冷落,关门打烊,询问之下,掌柜不知所踪,知其弃店回山,只为在那楚门翠坪山顶恭候自己。
  白衣老者洒然转身,身向北行,在登上楚门之前,他还要再去一个地方,去接一个人,一个他此生挚爱之人……
  “我欲乘风醉酒欢歌,向西行,邀灵鹤同游,携飞仙暗渡,观庭中舞雁,听浪底龙行,我欲作法吞天噬地,向地狱,驱万鬼入佛堂,元灵度化,饮忘川,食彼岸,夺孟婆匙鼎,闭六道轮回,生不复死,死不能生,日月逆行,生灵涂炭,我欲只身上天庭,问玉帝龙椅,几曾易手,老君炉丹,何时可熄,我欲法天象地,脚踏九州,手揽五岳,身披星辰,宇宙洪荒,唯我一人……”
  ……
  ……
  西域,楚门。
  “那之后,你再上楚门,身边,便多了一名女子…”
  “你的身边,却少了一匹瘦马…”
  “女子呢?”
  “还在…”
  “瘦马呢?”
  “死了…”
  “如何死的?”
  “不吃不喝,绝食而死…”
  “不是老死的?”
  “不是…”
  “它本已很老…”
  “更经不住饿…”
  “为何会不吃不喝?”
  “老马识途…”
  “它是走路太多,累死的?”
  “不是…”
  “那是?”
  “老马识途,更识人…”
  “我懂了…”
  ……
  ……
  “瘦马和女子,你选一个?”
  “我早已经选好了…”
  “是啊…”
  “是啊…”
  ……
  ……
  “我和女子,你选一个?”
  “我选瘦马…”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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