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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独我情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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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说道皇宫无故大乱,赵光义夫妇藏在寝宫柱子后面胆战心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此事还得从当夜说起,话说是夜赵德崇正在梓宫为赵匡胤守灵。正是半夜三更,人人倦眼惺忪之时,赵德崇出殿更衣时不经意间感觉似有一阵阴风吹过,帷幕之间灯火昏暗,他定睛一看,仿佛有黑影闪过,抽出佩剑大喝一声道:“什么人,出来。”殿外卫士闻声迅速集结,将他挡在在身后。飞鱼营都指挥使陈汉虎问道:“殿下,怎么了?”赵德崇指着那片重重白幕处反问道:“陈大人,你可在那里安排了人手。”陈汉虎一脸茫然道:“没有啊。我的人都在殿外,还有一部分由叶副指挥带着护卫皇上去了,灵堂内没有我的人。”赵德崇叫道:“那里有人,给我围上去。”陈汉虎一听吃了一惊,立刻带人冲上去撩拨搜查,但毫无痕迹可寻,陈汉虎退回来问道:“并没什么可疑之处,该不会是殿下这些天劳累过度,眼花走神了。”赵德崇心下疑惑,但也不敢十分确定,遂向众人问道:“你们可曾看见了吗?”众人都摇头说没有。赵德崇自己也犯迷糊,自谓道:“我也太多疑了。”陈汉虎便劝他去回去稍事休息,他也觉得这些天奔前走后,实在是疲倦,便在铜盆中净了手,准备再为先帝上柱香再走。捧香三拜后,他从地上正要起来时,一抬头,竟见棺椁上面的殿梁上竟静悄悄地挂着两团黑影,赵德崇大叫道:“看上面。”众人一见,都大惊失色,一时慌了神,不知那到底是人是鬼,都不知要做些什么,那两团黑影被他看见,马上一个鹞子翻身从上面翻下,荡着白幕,要跳出殿外,赵德崇夺过身旁一人的弓箭,拈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正中一人,那人跌落下来,从胸前掏出几颗霹雳弹,扔在众人跟前,将众人闪的睁不开眼,等到他们再看去时,那两人早已没了踪影。这下这么多双眼可是瞧得明明白白,不待发令,纷纷沿着那人流下的血渍追了上去,赵德崇要亲自追击,陈汉虎道:“殿下快去保护皇上,臣带队去捉拿,切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德崇听他说的在理,忙抽调了士卒,急冲冲赶往赵光义寝宫。当时赵光义正要出殿,忽听得外面大乱,便不敢出去,赵德崇在殿外见到把守殿门的飞鱼营副都指挥使叶霜林和内侍王继恩,急忙问道:“父皇在哪。”王继恩见赵德崇带着众多甲士急匆匆登阶上殿,竟以为他要半夜逼宫,心下恐惧道:“官家在里面安歇呢。”赵德崇见殿内灯火全无,阴森一片,担心赵光义夫妇安危,遂不顾君臣礼仪,在门口大喊,偏又殿外杂声太多,赵氏夫妇听不真切,不敢答应,更是让赵德崇在外忧心如焚,遂向叶霜林道:“事出仓促,来不及请旨了,叶大人,你与我一起进去面见父皇。”这让叶霜林如何敢答应,搪塞道:“没有皇上旨意,擅闯宫闱者死。”赵德崇对他吼道:“皇宫混进人来了,现在皇上生死不知,倘若皇上有什么不测,你死守着这里难道要等着灭族吗?”叶霜林大吃一惊:“皇宫混进人来?这怎么可能,这,这可怎么办?”赵德崇见他这副不堪大用的德行,向后喝道:“来人啊,把殿门撞开。”王继恩还想止住,说道:“殿下。这可不是君臣父子之礼啊。”赵德崇向后道:“如果皇上要问罪,由我赵德崇一人担着,跟你们没关系。”武士们马上领命,奋力向前扑去,咚咚咚只三下下,便将殿门撞开,赵德崇一马当先,手持宝剑闯了进去,大声呼叫,毕竟母子连心,李皇后听得真切,喜道:“官家,是崇儿。”也不管赵光义大气方喘,转出去道:“崇儿,我们在这。”赵光义擦去汗迹,整顿衣着也赶紧随她出来。赵德崇一见,连忙收起回剑入鞘道:“父皇,母后,你们都没事吧?”李氏紧紧拉着他的手微泣道:“我们没事,崇儿,你这是做什么,把我跟你父皇都吓了一跳……”她话还没说完,赵光义怒气冲冲对众人道:“三更半夜,扰乱大内,无诏无宣,直闯寝宫,尔等可知犯的是什么罪?”军士们一见龙颜大怒,慌忙丢下刀剑,只是不住的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赵德崇见状便说道:“父皇,与他们不相干,是我要他们闯进来的。”赵光义一听是赵德崇做的,指着他鼻子大骂道:“孽障,你想干什么?”赵德崇赶紧跪下解释道:“孩儿是担心父皇母后的安危……”赵光义怒气不减,道:“朕在寝宫好好的,能有什么危险,你半夜三更,将皇宫大内扰的鸡犬不宁,真要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赵光义完全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喋喋不休,还要骂下去,李皇后劝慰道:“你先听崇儿说完,再骂也不迟。”他便气鼓鼓靠着桌子坐下来气瞪着地下的赵德崇道:“朕让你说,你要是说不出来,你们这帮人统统交付大理寺,论罪定谳,绝不姑息。”此话一出,后面这些人心内大惧,暗道这回可被大殿下害惨了,赵德崇遂先命众人退出殿外把守,又吩咐身旁小校速去通知皇城司封锁皇宫,大加搜查,报知开封府巡检京师,检点城门出入人口。此时李皇后已将宫烛燃起,见到室内光明一片,赵光义心下稍安,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吧。”赵德崇遂将刚才之事悉数禀告给他。李皇后便为他解围道:“崇儿也是一片孝心,担心你我,你就别怪他了。”赵光义听了这番话,哪还有心思去责罚别人,急急问道:“有多少人,看清了吗?”赵德崇回道:“看得分明,只有两个。”赵光义猛地窜起来,冲着外面大骂道:“在朕的皇宫,两个人就来去自如,明岗暗哨形同虚设,平日里总向朕夸忠表勇,一有急事,全是一个个酒囊饭袋,朕还要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外面的人都知道是冲着他们发的火,面面相觑,不敢出一口大气,只是低着头听着。赵光义还没骂痛快呢,忽然又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赵光义马上大叫道:“又怎么了?”外面有人小心翼翼回道:“皇上,陈指挥回来了,请求觐见。”“宣”赵光义没好气地吐了个字出来。陈汉虎飞奔入内,拜道:“微臣参见皇上。”赵光义瞪着他道:“少说废话,贼人呢?”陈汉虎低下头去,说道:“微臣无能,让他们逃脱了,臣担心圣上安危,所以先回来复命。”赵光义在桌前度来度去,怒不可遏道:“饭桶,都是一帮饭桶,这么多人,还在皇宫内,连两个人也抓不住,还担朕的安危,朕要是还敢指望你们,就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陈汉虎惊恐道:“皇上息怒,臣已经追着他们到了御花园,本已经将他们逼入死角,没想到这两人竟比我们还要熟悉皇宫局势,带着我们左转右绕,竟一下就没了踪影。”赵光义怒气呼呼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何不继续搜查。”陈汉虎道:“御花园里的树木假山,叠影重重,有太多死角,臣人手不够,特回来向皇上请兵”赵光义又问道:“那两人相貌看清了吗?”陈汉虎面色羞惭道:“他们始终蒙着面,所以……”赵光义哼了一声道:“朕就知道,问也是白问,崇儿,你速速带着皇城司人马随他前去,告诉外面的王继恩快去城外军营传朕圣谕:调五千军士入宫,一定要将这大胆狂徒擒获正法。”赵德崇遂领命前往御花园,带着人明火执仗,沿着一草一木搜寻过去,顿时御花园内人影晃荡,将后宫宫人惊扰的都不敢入眠,爬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过了半个时辰,一直搜查到花园西北角还是一无所获,正好赵光义和王继恩带着人马赶过来,赵德崇急道:“父皇,现在敌暗我明,父皇万乘之躯,不应当来此危险之地。”众人纷纷附和,劝他回宫。赵光义一拂手道:“哼,我是大宋天子,天命所归,就不信他们能要取走我这条命。”对着赵德崇问道:“可有踪迹?”赵德崇正想摇头时,忽有军士大叫道:“殿下,这里有血迹。”众人忙向那处奔去,只见地上留下一滩血,前方又有几点,滴滴答答地延向远处。众人沿着血迹,一路追到听雨轩,血迹到了听雨池水边,便嘎啦而止,再不见半点踪影,赵光义抬头看去,眼前一片平静水面,无波无澜,只是静静地被冬风吹皱。心下一阵迷茫,陈汉虎望着与听雨池相接的护城河疑惑道:“这池水与皇宫护城濠连接,又与城外五丈河相通,莫非是从水里逃走了?”赵光义一听,又仔细地向周围张望了片刻,似有所悟,命道:“来人啊,把这池水给朕掏干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抓到这帮奸贼。”陈汉虎上前小声道:“皇上,这听雨轩是先帝亲自规划督造,现在这样做,怕是对先帝不敬吧。”赵光义一听勃然大怒,气急败坏道:“陈汉虎,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现在谁才是大宋皇帝,你怕对他不敬,就不怕对我不敬吗?”骂的陈汉虎是汗流浃背,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忙说道:“臣不敢,臣不敢。”赵光义怒道:“还不快掏。”陈汉虎便带着人冒着严寒下水,有盆的舀水,没盆的的就持着火把站在岸上,将御花园照的火光冲天,将半片东京城都照亮了。

    话说这听雨轩不过是个小亭子,建立在听雨池中,池子虽不大却颇深,其他并无奇特之处,虽说卫士众多,但也花了好些力气才将池水就掏干,岸上众人向下望去时,只见水下两丈处的池壁上有一个方圆半丈大小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陈汉虎首先接过一火把跳下去查看,见洞口有刀劈斧砍的痕迹,可知并非天成,必是人为,遂抬头向上道:“皇上,恐怕他们必是从此处逃走了,臣这就带人前去捉拿。”说完便招呼人手,跳进洞去了。上面的赵光义呆道:“这是……暗道?,这是谁建的,朕怎么不知道。”身后叶霜林道:“这听雨轩是前年先帝亲自规划督造的,就连图纸尺寸也是先帝亲手所画,建了许久,方才建成,除了先帝……”赵光义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一时竟然黯然神伤,在心里暗道:“背着我做这等事,皇兄,你难道就这般防备我吗?”赵德崇搀着他问道:“父皇,现在怎么办?”赵光义回过神来道:“叶霜林,你守在此处,再派人将大内各处彻彻底底清点一边。等陈汉虎他们回来后,不管有没有抓到贼人,都将此洞死死堵住。”赵光义又对赵德崇道:“崇儿,你随我来。”后来等到陈汉虎回来,叶霜林便依圣旨封死此洞,此后北宋百余年无人再敢开封,但一直在宫中口口相传,谁都知道有这样一段密道,但也不过是平时谈笑罢了。谁知靖康年间,金兵来攻,宋钦宗被扣金营,军国受辱。金兵围城数重,眼见就要攻入城中,已退位为太上皇的道君皇帝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老宫女想起这条密道,忙告知道君皇帝,道君皇帝欣喜,连忙奔向御花园,派军士掘开地道,想躲进洞内逃出生天,谁料想当年封洞之人填的太死,一时竟难以疏通,直到金兵进宫时,道君皇帝还带着龙子龙孙在洞口苦苦等候,就此束手被掳,随着金人北狩巡边去了。时人皆感叹太宗皇帝得天位不正,谋皇侄不仁,为谋一己之利,遗祸后代子孙,实在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这已是百年之后的故事了,与此书立题相去甚远,姑且按下不表。

    但说眼前赵光义父子回到李皇后处,李氏迎上来道:“怎么样了,找到那两人了吗?”赵光义摇了摇头,瘫坐在御榻上,半晌无声,李皇后问道:“究竟是什么人,竟敢闯到皇宫里来,是不是北边来的刺客?”赵德崇望了赵光义一眼道:“这两人对皇宫路径十分熟悉,居然还知晓皇宫密道,恐怕不是一般的贼人,更不可能是北边派来的,难道是……”李皇后惊道:“密道,皇宫里有密道?”赵德崇“嗯”了一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李皇后也吃了一惊。赵光义痴痴道:“有这般本事的,除了那帮人,还能有谁?”李皇后还没有明白他指的到底是谁,问道:“官家说的是谁?”赵德崇轻轻告诉她:“朱雀营。”李皇后一听,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呆了一会才问道:“难道真的有这帮人,传闻是真的!”赵光义虽说心中有七八分把握就是这帮人所为,但听得赵德崇口中吐出这三字,不知为何又觉得口干舌燥,四肢却又冰凉乏力,往桌子上取来水壶,猛灌了两口,呼呼道:“十有八九了,不会错的,看来这帮人是要来与我作对了。”李皇后带着哭腔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听人说,这些人最擅长暗杀行刺,杀人不眨眼,要不……”她停了一会,扯着赵光义的衣袖苦苦哀求道:“相公,要不然你别做这个官家了,把皇位还给德昭好了,我只求你们父子平安……”赵光义一把把她甩开,气急败坏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尽说些疯话,朕的皇位是由先帝亲授的,来的光明正大,谁能夺得去?区区几个乱臣贼子,就能翻云覆雨,只手变天吗?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伎俩,哼。”又对赵德崇道:“传下令去,现在宫中大丧,此事不要声张,封锁消息免得士民疑惧。”赵德崇答应着要下去了,赵光义又把他叫住道:“去备好车驾卫士,等天一亮,便朕摆驾去一趟曹彬府上。”

    是夜宫内军士往来巡检,一刻也不敢松懈。仁明宫殿内却一片死静,留下他夫妇二人心事重重地对影而坐。

    此时开封城外,夜色混沌,静寂无声。在城北万岁山脚下,一处新坟耸立处,有一少年身着哀服,伏地悲泣。忽有两团黑影从树林中急急穿过,要往山上走去,见附近有人,连忙俯身趴在树下,但为时已晚,已经被那少年瞧见了,少年以为是有强人剪径,遂站起来抽出插在墓前的横刀指着黑影处喝道:“不要再躲了,我已经看见了,给我出来。”一人见已经暴露了,便出来拱手道:“仁兄莫怕,我等并非歹人。”少年喝道:“不是歹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那人听少年声音清脆,年纪应当不大,心下稍安,吐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小兄弟,你听我说,我兄弟二人是从代州来的客商,想去浮梁贩些茶叶瓷器到北边去卖。因我大哥心急,非要赶夜路,谁知竟中了山中猎户安下的弓弩,我只得搀着他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好为他疗伤。适才我也不知道小哥是好是歹,所以不敢贸然出头,还望小哥莫要怀疑。”少年站在远处虽看不太清说话人的面貌,但听他声音温润祥和,虽在黑暗之中却举止有礼,心里防备之心便减去了些。用袖口擦去泪痕,走上前来,见树下果然有一人趴在地上,面貌看不端详,只看见他后背上正中一箭,箭羽已被折去,只留下箭镞定在肉里,血液已经染红了全身上下。那汉子虽疼痛难忍,但却始终咬紧牙口,不发一声**之语。少年摸了摸他额头,见他脸上之间全是汗珠,上下摸了一把,发现伤者居然衣裤全湿,回头看了看那名男子,也是如此。那男子见他有疑惑便道:“刚才走得急,没灯没火的,不小心滑进塘里去了。”少年一听目光暗淡,面容悲戚道:“原来如此。”他眼神空洞地出了一会神又道:“你大哥伤势严重,又沾水发起热来了,如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不妙。”那男子蹲下见伤者脸色苍白,气如游丝,大有渐去之势,急道:“小兄弟,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医馆郎中?”少年答道:“这里乃是皇都京畿,哪个郎中不知道往东京城里去,这荒郊野外的,一时半会去哪找的到郎中?”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见天边启明星还未显现,便道:“现在天色还早得很,要是等到开了城门再将你大哥送进城去,恐怕早已气绝多时。”男子抱着伤者,潸然落泪道:“这可怎么办,我大哥与我虽是两身,命同一系。他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岂能独自苟活。”少年见他情真意切,说出这般感人之语,触动神殇,指着不远处一座山峰劝慰道:“你莫要着急,虽说郎中难找,但那山上寺庙里的方丈医术高超,平日里佛心普度,最爱救穷济贫,不如将你大哥送上山去,我们沿着小路上去,不消两刻钟便能到,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线生机。”那男子闻言大喜,跳将起来道:“在哪里,怎么上去?”少年站起来指着山上一点佛光给他看,又解下身上的冬衣披在伤者身上,哪成想那男子一边与他搭话,一边悄悄绕到他身后,往怀中掏出一柄柳叶障身刀,正要对少年下手时,那少年忽又转过头来道:“不过你们是客商,不识此间道路,这山虽不高,但山阶崎岖,很是危险,还是我带你们上去吧。”吓的那男子连忙将刀揣回怀中,连忙点头称是,此时阴云散去,月华重现,月亮照在少年脸上,一双明目清澈无尘,眸似清水。不禁让男子心下一震,愧疚难当,低头支吾道:“要是这般最好,多谢小哥了。”少年见他捧着胸口,关心道:“你也受伤了吗?”男子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既然小哥肯帮忙,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少年便把横刀插回鞘中,负在背后,在从地上搀起伤者就要与男子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往山上走去。但那伤者刚才虽然昏迷了但两人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强争虎目,重吐豪气,咬牙切齿地说道道:“不,我不去,汉卿,我们快走。”而那被他叫做汉卿的男子道:“大哥你伤势严重,要走也走不快了,不如就先上山求医,取出箭镞,保命为是。”伤者还要争辩,男子说道:“以前都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说完便不由分说,强行把他背上肩,跟着那少年沿着一条清幽古道,急急往山上去。在路上,那少年向后道:“我姓林单名一个逋字,还未请教怎么称呼?”男子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在下姓张,唤作汉卿,这位是我大哥。”少年也不往心里去,只“哦”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去,忽然后面“扑通”一声,那伤者从张汉卿肩头滑落,跌落在破旧石阶上,两人赶紧去扶,此时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之间一片琼瑶,把那人翻过来一看,只见他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僵硬,眉目间尽是白雪沾染,毫无生气。张汉卿急道:“小兄弟,还有多远,快到了吗?”那伤者此刻又苏醒过来,用力拽着张汉卿的胸口有气无力道:“汉卿,我怕是难逃此劫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继续追查到底,不要辜负……。”说到这里他又住了嘴,从胸中掏出一物,林逋只看见冷冷月光照在那物上,通体血红,精光闪闪,却不知为何物。他又将声音压的更低,抱住张汉卿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道:“万万不要辜负先帝厚恩!”张汉卿强忍住泪光道:“大哥你撑着点,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一定要撑住。”说完便要将他抱起,地上的汉子止道:“汉卿,你听我说,死生有命,强求无益。我死不足惜……”话未说完,他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身子瑟瑟发抖,一时撑不住,竟吐出大口鲜血来。张汉卿为他擦拭后,他两眼登时滚下两行热泪,呜咽道:“我死不足惜,就怕辜负先帝所托,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先帝。”张汉卿道:“大哥,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眼前的。”抬起头来问道:“林小哥,快到了吗?”而林逋此时东张西望,并未在意他们谈话,发现脚下并不是通向寺院的山路,顿时目瞪口呆道:“糟了,我们好像迷路了。”张汉卿惊道:“怎么会迷路?”林逋结结巴巴说道:“山上的寺院我只随着母亲去过几次,都是往山前的大路上去的,后山这条小路,我只走过一次,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张汉卿仰视着安静无声的众山,垂泪自问道:“现在可怎生是好?”林逋自谓耽误了人家,心里内疚,脸面通红,正不知说什么是好,张汉卿突然指着不远处道:“,快看,那里有火光,说不定有人,快上那里去问问。”林逋往他指出看去,那里并无山路通向,但有一点隐隐星火,时明时暗,似有似无,仿佛悬在半山腰处一般。林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边走便用刀劈开荆棘杂草给他们开路,暗道:“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有没有救,就看他自己的缘法了。”等到了跟前,他们衣物全被草木挂烂了,张汉卿脸上还有几条红痕,但也顾不了那些了。

    走到跟前,把眼一低,才发现火光竟是从一山洞中发出,这洞口周围百草杂生,遍布大树枯草,而且再往前五六步,便是百丈悬崖,白日里就算在洞口旁边也难发现脚下别有洞天,要不是此时有火光显现,又哪能发现?他们救人心切,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冲了进去,林逋展开火折子,走在前面开口问道:“有人在吗?小生打搅了。”话音刚落,里面就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又传来一连串“乒乒乓乓”的怪音,正在进洞的几人,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已经进来了,哪里还有再回头的道理,两人对视一眼,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戒备之心,林逋便右手持长刀,左手拿着火折子慢慢往里走去。又走了没两步,突然从洞中飘出一阵淑郁芬纯的美酒佳香,大约再二十余步便到了底,他们往里面瞧去,大吃一惊,这山洞尽头是一处方圆不过三丈的小石室,大约只有两人多高,三面石壁被凿成了书架,上面摆满了经史典籍,禅林宝经。正中间摆着一张竹榻,余物寥寥。要说这些倒也平常,无甚稀奇处,但令两人惊讶的是在竹榻上,堆满了花生干果,有一光顶老和尚盘腿而坐,左手举着罗汉钵,右手捉着一把去壳杏仁,胡须上尽是壳屑果渣已经入喉的美酒还来不及吞下,被刚才林逋一叫,全倒灌进鼻子了去了。老和尚正嗤嗤喝喝地捂着鼻子,一见突然进来的他们,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林逋他们开头看这和尚慈眉善目,红光满面,还以为是个大德高僧,但见那和尚手上托着钵,闻着室内酒气更浓,钵里盛的不消说也知道是玉液琼浆了,竟然是个酒肉和尚,在这里犯戒饮酒,偏偏自己又撞破了人家的丑事,霎时数目相对,两边都大为尴尬,半晌无声。只有榻前小火炉上的酒壶盖被热酒气息顶的一起一落,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最后还是老和尚一边用袈裟擦拭着鼻口,一边哼哼嗤嗤的打趣道:“几位施主深夜造访,不知是要劫财还是要劫色?贫僧穷敝不堪,身无长物只有几本佛经在这里,施主要是想要便拿去;如果是要劫色的话,贫僧今年六十有四,皮糙肉厚,年老色衰。我看几位施主细皮嫩肉,风度翩翩想必定不会看上贫僧。但如果施主不肯放过贫僧,一定要霸王硬上弓的话,仔细思量一番,还是贫僧占了便宜,不知道施主意下如何?”林逋和张汉卿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接话,心中各自暗道:“这不会是个疯和尚吧。”张汉卿只好放下背上的伤者,低着头上前作了一揖道:“大师,我等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大师不要见怪。”老和尚见他答非所问,但又彬彬有礼,心里便十分喜欢,便道:“阿弥陀佛,相逢即是有缘,施主何必自责。”他又指着伤者道:“不过你旁边这位施主眼口紧闭,左摇右晃,好像有重病缠身啊。”林逋忙道:“我们本来是要上山进庙里求医的,但刚才迷失了道路,不知怎么转到这里来了?”此时那伤者已经多时没有开口说过话,面如白纸,也不知是生是死,老和尚赶紧从榻上下来,收拾好满塌的酒菜,招呼他们把人扶上榻去,老僧封好酒坛,厚着脸皮上前道:“他这是怎么了?”张汉卿便将他兄弟二人的遭遇告知了那和尚,老僧笑着向林逋赞赏道:“阿弥托福,善哉善哉,小哥年纪轻轻,却有一片菩萨心肠,真是难得。”林逋连忙自谦问道:“大师你既是出家人,是否认识山上的方丈,不知可否带我们引见,好救他大哥一条性命。”老僧见张汉卿身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随手将皱在榻边的僧袍交给他,示意他换上,他又撩起榻上伤者的衣襟,略微扫了一眼,眯眯笑道:“他现在已经气息微弱,等你们到了山上,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他了。幸好你们碰见了我,些许小伤就包在贫僧身上了,再说山上庙里的那方丈才智平庸,不过是故弄玄虚,欺世盗名罢了,你们还真当他是救命菩萨呀。”说着就转身从石壁上取出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工工整整地摆满了银针药贴,他低着头在药箱里翻弄着。张汉卿听闻他愿意出手相救,大喜道:“大师此话当真。”老僧头也不抬,颇为自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就请宽心吧,你大哥箭伤虽重,但好在贫僧年轻时行走江湖,幸得名医亲传也会些悬壶济世之术,不敢说赛华佗,超扁鹊,但平日里只要是经我手治过的伤病,没有不好的。”张汉卿听他讲的自信满满,将自己吹得神乎其神,也不辨是真是假,顿时头脑一热,上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道:“大师慈悲为怀,倘能救得我大哥一命,在下愿以死相报。”老僧连忙放下手中家什搀起他,双手合十道:“施主快起,何必行此大礼。我身归菩提,见死不救岂不是犯了佛门大戒,枉为佛门弟子,施主不必多礼。”说完他走到边上将镶在石壁上的烛台取下,移至榻边。又将榻上那人的衣物尽数除去,见那汉子浑身上下布满刀伤剑疤,心下便有几分疑惑,往地下随手翻开几块青砖,颇为羞惭地从地下抱出两坛烈酒来,一开封口,霎时洞内酒香扑鼻,将林逋和张汉卿熏得飘飘欲仙,他抱着酒扭扭捏捏走到榻边,先让林逋端来热水洗净伤口,先灌了伤者几口酒,自己再猛吞一大口,“噗”的一声,尽数喷在伤口处为其消毒,待擦拭干净后,他从箱子中取出梅花银针在烛火上轻轻带过,麻利地点在那汉子曲池、疾宫、檀中、涌泉、隔俞诸穴上为他疏淤导活,降逆止血。张汉卿站在一边搭下手,见他手法纯正,有模有样,自然是满心欢喜,但洞外冷风吹入,乱了他的前额逸发,让他额头一冷,忙上前止住老僧道:“外面风雪交加,阵阵寒风吹得洞内冰寒,恐怕我大哥受不了,大师可有毡布挡板之类的东西,将洞口遮住。”老僧回过头道:“哦,这个简单。”此时林逋因为受不了酒气,自己又帮不上忙,便从书架中抽了一本《六祖坛经》退到洞口翻阅起来,老僧便向外叫道:“外面的小哥,把洞口那烛台向左转去。”林逋听他跟自己说话,遂依言而行,一转烛台,竟有一座石门“吱吱呀呀”地从洞口上方缓缓落下,关闭了洞口,石门两面青藤密布,与山体浑然天成,毫无缝隙,让两人大为惊叹,老僧头也不抬地呵呵一笑道:“这石洞隔音避风,遮阳挡雨,好似天公造物,其实是先师开凿的,先师圆寂后,我常来此处参禅悟道,缅怀先人,恰巧今天忘了关门,就跟你们遇上了,真是有缘呐。”两人见老僧说他来这里是参禅悟道一点也不脸红,只好相互摇头苦笑了。老僧这时挥手把两人叫上去道:“我要拔出箭镞了,你们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随即取出一柄精钢药刀,轻轻挑去伤口处的烂肉死皮,待两人分别压住伤者的手脚,他放下小刀,拿起夹子轻轻一拔,一串血珠就随着箭镞飚了出来,溅了老僧一身,伤者只抬头“哼”了一声,又不动弹了。张汉卿一边扶起伤者,一边焦急地问道:“大师,我大哥怎么样了?”老僧将金疮药敷在伤口处,为其包扎好,夹起沾满淤血的箭镞看了一眼道:“箭伤虽深,不过好在避开了五脏,箭上也没有淬毒,只要安心静养些日子,便无大碍。”说完就将箭镞随手丢在一旁的木盆里,发出“扑通”一声,张汉卿正在为他大哥穿上衣物,听得声响,心中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盆,老僧收拾好医箱后,走到木盆处洗濯一番,俯身擦脸时,见盆中这枚箭镞上郁积的淤血已被热水散去,水波流转,暗泛精光,似乎并非寻常人家可有,他也不声张,装作低头洗脸,眯起眼睛细细往水中瞧去,虽说洞内烛光摇曳,水影晃荡,但老僧目力超人,还是将水中之物看的个清清楚楚,只见箭镞上赫然刻着一行红字:大宋太平兴国元年工部奉旨监制。他心下一沉,但未显现出来,起身对着张汉卿道:“这位施主,你也沾了些血渍,过来洗把手吧。”张汉卿见老僧在水盆旁边站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瞧出什么来,心事重重的走到水盆跟前,老僧让开位置,微微一笑道:“请。”说完便转身去收药箱了,张汉卿哪有心思洗手,胡乱擦了一把,双眼紧盯着榻边老僧,双手往水里轻轻一捞,便神鬼不知地将箭镞顺进了袖中。

    而那边林逋因不懂医术,刚才帮不上半点忙,这会趁着空隙,正向老僧请教那人伤势情况,老僧遂专心致志地指着穴位血脉与他讲解着,两人一个说的滔滔不绝,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张汉卿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尽被老僧看在眼中,待他洗罢,老僧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大哥有伤,宜静不宜动,不如今晚就在这里安歇,明日再做打算。你们劳累半夜,腹中肯定**难耐,尤其你大哥更需要饮食,现在我就带这位小哥去山上取些饭菜过来,如此可好?”老僧不说张汉卿还不觉得饿,一说张汉卿便觉得五脏庙早已断了半天香火,正“咕咕咕”的直叫唤。老僧“嘿嘿”一笑,对林逋道:“小哥,你可敢陪贫僧走一段夜路?”林逋答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没有做过对不起天地神明的事,有什么好怕的。”老僧点头表示赞同,又抱起榻上的酒坛问道:“张施主可要喝点?”张汉卿忙摆手道:“家中有丧,在下不敢饮酒作乐。”老僧“哦”了一声,把酒坛封好埋回原处。又在地上跳了起来,跺了几脚,将青砖踩实,完了便对着张汉卿道:“施主就安心在此等着我们回来吧。”便招呼着林逋向外面走去,张汉卿忙道:“大师救命之恩,汉卿今日实难报答,请大师留下法号,容日后再报。”老僧脚下丝毫不停歇,转开烛台,把洞门打开后道:“名姓不过一代号而已,施主随意称呼便可,施恩求报,可不是我佛家宗旨。”张汉卿见他不肯透露名姓,也不勉强,又在后叫道:“林小哥,多谢你了。”林逋回头微微一笑,便紧跟着老僧出去。

    在路上,林逋见那和尚健步如飞,自己一个少年竟然脚步还赶不上他,道:“大师,您走慢些。”老僧转过头小声骂道:“傻小子,再不快点恐怕连小命都没了。”林逋不解道:“法师您什么意思?”老僧正要回答,忽然听到一声幽幽鹿鸣,眼前竟是一只小麋鹿在雪地里,瞪着一对黑黝黝的大眼睛,打着战栗地望着他们,老僧上前俯身一看,原来是它的后腿太细,不小心陷进了石板的间隙中,拔不出来了,大雪已经盖满了它的周围,唯独它身上没有半点积雪。两人正疑惑间,忽然不远处的树下又发出一声鹿鸣,原来还有一头母鹿在旁,因为小鹿动弹不得,只得陪在它身边,为它遮风舐雪,这才使小鹿这般干净,但麋鹿生性胆小,见有人影,便不敢上前,只是站在树下不停地哀叫着,老僧见它们母子难聚,心疼道:“真可怜,这大雪天,天寒地冻的,要不是碰见咱们,恐怕它就要冻死在这。”老僧单膝跪下去,将一整块大青石板双手托起,呼唤林逋从中抱出小鹿,为它擦去身上的积雪催促它离开,谁知一离开林逋的手,小鹿就站立不稳,生生栽在了雪地里,林逋抱起来一看道:“腿好像折了。”老僧道:“给我看看。”接过来一看,果然被压的那条腿左摇右晃,摇摇欲坠。林逋问道:“现在怎么办,又要回山洞为它疗伤吗?”老僧摇头道:“还不容易逃出虎口,还回去送死?我庙里也有药物,还是带它回庙吧。”老僧说完,抱起小鹿,对着母鹿施了一礼,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指着山上的寺院,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大意是请它放心,不会伤害它的爱子之类的话语,看的林逋忍俊不禁,暗道这和尚也太疯癫了。说来也怪,等老和尚唧唧歪歪了一大堆后,那只母鹿竟好似听明白了一样,不再仰头悲鸣,只对着老僧长叫一声,慢慢退回树林里去,消失在重重夜幕中,老僧还想向林逋吹嘘他懂兽语,谁知林逋忽然拉扯着老僧僧袍道:“大师,你快看,山上怎么了?”老僧抬头一看,见山上火光点点,不知道有多少人手持火把犹如众星拱月般围在寺院四周。老僧忙把小鹿揣在怀里,道了句:“快随我来。”就急匆匆向山上走去。

    适才两人所见,正是从宫中捉拿贼人的陈汉虎一行人。陈汉虎带着人从密道中一路追过来,在地道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竟发现密道到头了,卫士拿起火把往四周一照,见地上有两团黑物,陈汉虎拿刀挑起一看,原来是两套夜行服,其中一套还残留着血渍,他喝道:“这里肯定有出路,大家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密门。”正说着时有一滴水珠从头顶滴在了他的脸上,他摸了摸头顶,料定必定上头有出路,便拔刀一挥,果然破洞而出,众人紧随其后,出了那密道,只见面前一座荒山,四周一片静寂,难辨道路。陈汉虎低头一看,原来出口处被伪装成一枯树,密道便是那枯树的树干。等待众人皆出来后,陈汉虎问道:“这黑灯瞎火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众人皆迷茫,摇头不知,有偏将看了看四周地形答道:“大人,咱们好像已经出了城,到了城外了。”又有一人答道:“这地方好像是万岁山。”陈汉虎一惊,问道:“万岁山,你没有看错吧?”那偏将指着四面道:“应该不会错,大人请看,东京四面平坦,无山无脉,只有城北有一座万岁山,很好辨认。”林汉虎回身往南望去,果然是开封城静静地躺在夜色中。偏将问道:“大人,咱们刚才耽误了许久,那两人早不知逃向何处去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宫复命吗?”陈汉虎摇头叹气道:“空手而归,恐怕圣上又要怪罪了。”偏将又道:“这荒郊野岭的,只要他们躲进山中,我们便无处搜寻,还能怎么办呢?”陈汉虎对着众人说道:“殿下明明射中了一人,他们肯定逃不远,说不定就藏附近,传令下去,搜山。”于是跟着他来的千八百人举起火把,大张声势地从山脚仔细寻找,一草一木也不肯放过,整座山都快翻遍了,就是没有踪迹。一路查寻到山顶寺庙外,见方圆几十里一片苍茫,只有寺内有人烟,应当搜查,陈汉虎大踏步走上前来,看了看寺院四周,听见里面半夜还传来念经声,刚想挥手下令,就有手下告诫道:“这寺院里的方丈慧远大和尚,深受今上敬重,大人不可鲁莽。”陈汉虎点点头道:“我自有分寸。”便下令先将寺庙围了起来,再派人去敲开庙门,守门的小沙弥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自言自语道:“师傅又半夜三更的回来,非不让人睡个好觉。”等他开门一看,眼前一片刺亮,再定下眼瞧去来,只见空地上站着成百上千的手持利刃之徒,小沙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将怀里的门栓掉在地上,想逃回庙里去,却又双腿发软,走不动了。庙里寺监禅光和尚正带着僧人们通宵在为太祖皇帝做法事,听得外面有动静,出来查看,忽见外面这么些人,惊道:“众位施主,这是作甚?”陈汉虎上前道:“大师休要害怕,我等并非歹人。”从腰间拽下腰牌递给禅光道:“我乃皇宫守卫飞鱼营都指挥使陈汉虎,今夜捉拿贼人至此。敢问大师,寺内今夜可有可疑之人闯入。”禅光连连摇头道:“师傅吩咐我等今夜齐聚大雄宝殿为先帝念往生咒,所以寺内早早关门了,哪有什么人闯入。”陈汉虎道:“既然如此,可否让我的人进去查看一番?”禅光和尚面露难色道:“师傅不在,贫僧不敢擅作主张。”陈汉虎不耐烦道:“那就请慧远大师出来与我一见如何?”旁边一僧人指着寺院后山道:“师傅去后山避关了,云海苍茫,仙迹难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来。”陈汉虎一听便一挥手道:“既然慧远大师不在,陈某皇命在身,得罪了,弟兄们,上。”禅光急道:“大人大人,这怕是不合适吧,佛门本是清净地,不可见刀兵,我定力禅院又深受皇家礼遇,你怎么能……”陈汉虎回道:“我回宫之后自会向圣上禀告,如果圣上要加罪,自有我陈汉虎担着,给我搜。”此话一出后面一干卫士便如虎似狼一样扑向寺内,四下里翻查起来,佛堂精舍无一能免。陈汉虎又对禅光和尚道:“为了追捕贼人,也为了还禅院清白,请大师将寺内僧人全部叫出来,让陈某清点一番。”禅光遇见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拿刀匹夫,哪里还敢说不,只得依他所言,鸣起钟鼓,召集众僧聚在院内,几名小校手持僧人名册一个个叫名点到,又叫他们交出度牒,一一仔细查看,并无任何发现。属下与陈汉虎附耳道:“大人,没有。”陈汉虎便拱拱手道:“大师,打扰了,如果发现有受了箭伤的人,请速速报知山下官府。”禅光满口答应下来,只求快快送走这帮凶煞恶鬼,陈汉虎带着手下转头便往山下去了,这一幕都被趴在荆棘丛中的老僧与林逋静静地看着,林逋向老僧道:“是官兵。”老僧示意他别说话,静悄悄等着他们下去,再带着他绕到禅院后门进入。陈汉虎下的山来,看着东方渐白,手下问道:“大人,天都快亮了,现在毫无线索,怎么办?”林汉虎点起兵将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问结果,但尽本分罢了,你带一队人,把守山门要道,检索上下行人;你带一队人,继续沿着山路搜查,盘问山中居民;你带一队人下山检点周围旅店的店簿,看有无蛛丝马迹,我先回宫向官家禀告。”

    山上老僧和林逋从后门溜回禅院房间后刚点起灯光来,外面就有人喊道:“方丈,是你回来了么?”老僧随口答道:“是啊,是我,怎么了?”外面又道:“刚才有官兵来搜查,要我们小心贼人闯入。”老僧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林逋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僧惊道:“方丈?难道你是这寺庙里的方丈慧远大师?”老僧故意把脸一板佯怒道:“小哥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像一寺之主吗?”林逋忙摆手道:“小生不是这个意思。”但却在心里道:“刚才在山洞里大口喝酒,这样违背佛门戒律的和尚也能当方丈?”老僧也不在意,呵呵一笑就低下头去找绷带。停了一会林逋改换称呼问道:“方丈,我们不是回来取食物吗,怎么……?”老僧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道:“真是个傻小子,小命都差点差点断送在人家手里,还想着给人家送饭菜去,哎,真是比我还傻……”林逋一脸疑惑道:“方丈,您刚才说的话我就有点听不懂,现在又这样说话,您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僧掏出小鹿,从房中取出草药捣碎为它敷好道:“刚才这么多官兵来搜查,你以为是来捉谁的?”林逋想起前事,脑中火光一现惊道:“难道是来捉我的!”老僧一听此言,忍俊不禁,噗嗤一笑,竟连鼻涕都喷了出来,他撩起袖子边擦拭边哼哼唧唧道:“你以为你是谁呀?契丹皇族吗?需要这么劳驾这么多精兵锐卒,我说小哥,你也忒会自抬身价了。”林逋原本是吓了一跳,听得老僧这句话,才慢慢缓过神道:“这倒也是,不是来捉我的。”在脑子中转了一会,马上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难道他们是来找那两个人?”老僧笑道:“总算明白了,来,把它抱住。”说着便把小鹿交到林逋手中,他自己取出纱布一边帮小鹿包扎好骨折处,一边继续道:“他们跟官府有争斗,咱们还是远远避开为好,不要被搅进去了,这趟浑水可趟不得。”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没有注意到林逋双眼噙泪,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门外又传来几声敲门声,老和尚皱着眉头道:“又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多烦心事?”外面敲门的是禅光和尚,也就是这老僧的大弟子,他在外说道:“师傅,现在外面来了些人,说想与师傅一见。”慧远开门不悦道:“什么人啊,不知道我初一十五才见客吗?”禅光看见师傅身后有站着一面生少年,但知道师傅终日行事不合常理,心中虽有疑惑,也不敢多问。递上一物道:“来人自称是吴越国通儒院学士崔仁冀,他说他跟您有约在先,特地今天来拜访,这是他的名刺。”慧远和尚一听求见者名姓,赶紧放下手中白布,接过名刺展开一看,大喜道:“原来是崔施主,可算是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请进来,慢着,还是我亲自去迎接吧,你快去吩咐准备香茶。”慧远转过头来指着林逋怀中的小鹿道:“小哥,我有贵客驾到,不能再陪你了,你我相逢即是有缘,你就带着这它随意在寺内转转,沾些佛光善气,结取善缘。等待会在寺内用了早饭再下山吧。”林逋脑子里还在想着洞内两人,闻言就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慧远和尚便从禅室中出来,这时才发现外面天已大亮,山峰顶处雪光刺眼。

    此时在庙门前的空地上,停落着两顶轿子,一位清瘦长者穿着件玄色布袄站在庙门前,此人正是吴越宰相崔仁冀,他从轿中出来,给门口打扫的小沙弥递上名刺后,就在随意往四周看去,只看见周围山峰陡峭,但这山顶平平整整,好似一块棋坪,定力禅院就稳稳地坐落在这块棋坪上,寺院面朝东京,背依翠屏,山虽不高,不过三、四十丈,但由于附近皆是平原,所以备显突兀。崔仁冀轻捻胡须,向北方望去,只见远处的黄河水犹如条条黄龙滚滚东去,不做丝毫停歇,让观水者豪气顿生,颇有种登山小鲁,气壮山河的感觉。崔仁冀把眼收回,再向禅院四周看去,见禅院前后周围种满了芭蕉菩提,寓意般若法身,半山腰全是斑斑翠竹,山脚下又是片片松林。是故眼下虽是孟冬时节,但万岁山上下上下却是林木葱郁,云烟氤氲,时常听得鸟鸣兽叫,哪里有半点冬日的景象。寺内的僧人正在做着早课,佛音浩渺,禅韵悠然,山顶被一片祥和之音包住,香烟缭绕,似有层层宝光笼罩在禅院之上,院后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峭壁,好似刀劈斧截出来的一座天然屏风,正好为禅院遮阳挡雪,又有一帘飞瀑从峭壁上落下,正落入寺中,在寺里周旋一番后化作一道涓涓细流流向山下渠中,一路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天籁之音,这时院中钟鼓齐鸣,山中百鸟纷纷惊起,结群飞天,乌压压一片阴影遮住了寺院,在天上缓缓盘旋,仿佛它们也在拜念佛祖一般。

    崔仁冀看得此处好山好水,禽兽有灵,不禁连连赞叹,又看到庙门两边挂着一对木牌,背着手走上前来,摇头晃脑地念道:“一入门来门门入,初步迷时步步迷。”低头沉思了片刻,点头赞道:“好一处清幽宝刹,真是上佳修行之所。”一抬头又看见庙门上挂着一块桃木黄匾,匾上刻着四个大字:“定力禅院。”,这些倒也是稀疏平常,在哪个寺庙都能看到,但不寻常的是在匾额的右下角藏有一行细金小字:“建隆元年奉命敕制”方让来者知道这竟是皇家赐物,只是现在上面沾满了灰尘,又挂满了冰棱,这行小字几乎隐没难见,但也道出了禅院与赵宋皇室的渊源:当年赵太祖陈桥兵变时,赵氏兄弟全家老小恰好全在定力禅院中拜佛,后周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韩通还在朝堂上惊闻赵匡胤谋逆,急急派兵前来捉拿他的家人,想以此要挟赵匡胤束手就擒,幸得当时禅院主僧守能大师命大弟子慧远带着院内僧兵拼死相救,才使的赵宋一脉不像那后汉郭威一般,虽夺得帝位但家眷子女尽受屠戮。这等救命之恩,自当报答,所以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都对定力禅院感恩戴德,时时宣召慰问,馈赠礼品,但寺院一直都不肯接受。后因开封城内拓展街道,禅院正好就在要修整的路段,赵太祖便将城北万岁山赐给了定力禅院,让其举寺搬迁到了山上,又将山下的五百亩良田拨给寺内以作日常用度。要说这定力禅院不在东京城中,远比不上城中的大相国寺香火鼎盛。但也有许多香客信众要来上香参拜,不过慧远方丈接管寺庙以来就规定只能每月初一十五大开山门,引接香客,其余时间不予接纳,任你是皇亲贵族也不例外。饶是如此,每逢初一十五,山门一开,附近穷苦百姓争先恐后地上山拜佛进香,只因主持慧远大师佛法医术均有造诣,常常为百姓治病诊疾,不收一文,反而由寺里配方捣药,施舍给百姓,又将信徒布施,皆用于植树铺路,救疾济穷。而主持慧远大师又天性散漫,不管来的是权贵显宦·还是黔首士子,无论贵贱尊卑,均一视同仁,不分彼此。是故定力禅院虽不及城中大相国寺雄伟壮阔,但也算是平分秋色。开封百姓自己都说:“拜佛到相国,求法上万岁。”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却说这崔仁冀还在自顾自的赏山观水,突然听见门环霍然作响,忙退下阶来等候,只见一身材魁梧的老僧身着破旧僧袍,双目炯烁明然,眉宇之间巍峨有度,被一帮和尚包裹着,大踏步的门外走来。崔仁冀看了一眼,便以自己生平识人之经验细观此人,心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觉得这老和尚隐隐有帝王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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