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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恍恍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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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他今生是颗树,也或许是池塘里的一尾鱼,只是连他究竟是树是鱼,还是投为了人身,我都不知,无从找起……”

    敖姝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他苦苦找了三百年,得到的答案竟是一句:“他死了,他死了,四哥哥!”

    他死了,呵,她死了。那个曾经女扮男装混入私塾的小仙娥就这么死了……

    他是怎样从那山巅下来的,他记不大清楚了,等他见到那刺眼的光亮时,他已经随敖姝回到了东岚殿里。灯火通明的东岚殿上燃着上百根金粉镶边的蜡烛,却依旧照不进他的心里。他蹒跚的脚步,颓着那双失了神采的双眼,从那眼缝里暗淡而出的光,死死的停在殷小雪的面上。

    敖姝早已拭去了脸上的泪,看不出哭过的任何痕迹,回到这里时,又现出原来优雅贤淑的妆容,“让大家久等了,在七叠山赏花之时,恰逢遇到了四哥哥,便闲聊了一会儿,不想竟然误了这晚膳的时间。”

    众人的言语在他耳畔皆是嗡嗡的蜂舞之音,他无心理会他们在说什么,他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压着一座大山,山上跌落的碎石,哐当哐当的不停的砸向自己的心头。

    敖姝尚且可以在他的面前大哭一场,可他心中的伤痛又能向谁宣泄呢?他只有这样看着殷小雪,从她那相似的面上追忆着曾经小仙娥的影子。

    她坐在他的对面,提箸间嘴角洋溢着吃饱了就是福的笑,微微张了朱唇,将东方归雪夹来的一块儿兔肉丁儿,缓缓的送进嘴里,然后闭了双齿,阖了双唇,徐徐的嚼着,一滴肉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伸出舌尖,舔了舔,一点也不顾及女子端庄秀丽的形象。呵……和她当初一样。

    他看的出神,东方归雪敬酒之时,他竟忘了举杯,呆愣的坐在那里,面上时而如沐春风,时而如临狂风暴雨。

    同样坐在对面的东方初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咬了咬唇,心中似有万千不安在翻滚。

    这一膳间,他滴食未进。却将她的容颜看了饱。仿佛错过了今时今日,连这近在咫尺的相貌都会一同消失了般。

    膳罢,各回寝宫的途中,敖姝低声细语着:“四哥哥也觉得小雪姑娘与万公子长的极其相似吧,如若不是这一身长裙与齐腰长发,我还真的以为会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即便再相似也并非完全相同,可看到她还是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万公子来,敖姝猜测着万公子会不会有个妹妹,而小雪恰是他的妹妹?”

    妹妹?一个天界仙身怎会有一个狐狸之身的妹妹!敖姝有此想法,定是她一时糊涂,可他却清醒如初,若是她当初真有一个双生的妹妹,也应该是同为仙身,断然不会是一只狐狸,还是一只十尾的狐狸。

    只是她为何会有着同她一样的相貌,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仅仅只是因为这造物的巧合吗?还是上天的怜悯,在她逝去之后,又谴了一个相似之人来安慰他这受创的心?可上苍哪会这般好心?

    一路之上,皆不闻敖孓言语。他只低着头,拖着步子,看向自己的影子,时而抬起头来,看看那轮朔月,只是明月依旧,影下故人却已不复存在。

    东方初云在后面默不吱声的跟着,有几次敖孓的驻足,险些让她直愣愣的撞上去。他今日的反常他全看在眼中,他原本不喜欢殷小雪,为何今日看向她的眼神中却多了许多的柔情。初云来回掐捏着自己的食指,一直随他到了他的寝宫里。

    已有大半个月未住的屋子内,依旧干净整洁,桌上的物什摆放的井然有序,连他偶尔才想的起来浇灌的花儿,也依然开的如初艳丽。

    他不在的日子,东方初云每日都会谴人来打扫收拾。可即便这脚下桌上不染半分的尘土,他也全然没有看在眼里。

    他的心思不在,早在那三百年前的某些时日。

    东方初云默默的陪在一旁,直到这烛火已经燃尽,她取了一支换上,见他这许久端坐在那里,像座雕像般,没有任何动静,不禁徐徐开了口:“敖大人,不知今日遇见了何事,让大人这般的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他何止是心绪不宁?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皎皎的月光下,光映照人,她眼如点漆,爽朗清举。通体雪白的袍子,顶着同样雪白的头冠,更映衬着她如脂的肌理。她佯装着借着他的扇子轻轻的摇了摇,清了清嗓子,开口直呼:“敖兄!”二字。他便随着嘴角弯弯翘起,只一瞬间,那月光便被浓云遮了去。先前还立在对面亭台的人儿,霎时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现出的盈盈光亮,瞬间于眼中又颓了下去。

    他加快了步伐,可身体依旧沉重无比,行起路来,像似背负着千金重担。他在那圆形的石拱门处,驻了足。头上的石体上刻着三个烫金的大字:西霞宫。

    不知怎地,他就是想来看看,或许看到她那张相同的脸,才能给他带来稍许的宁静。

    朱漆的大门外,投射出两抹身影,让他原本有些紊乱的心绪,渐渐的沉了下来。

    屋子内传来东方归雪的声音:“这是初云捎与我的熏香,味道独特,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芬芳,今日她又托人捎了些过来,有些闲余,便想着给小雪也送来些。舒缓舒缓神经。”说罢,东方归雪轻挑起香炉的铜盖,放了一小方进去,又借来烛火将其引燃。一丝青烟从铜炉内飘散而出,渐渐的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让小雪想起那夜的梦来,她有些不安的东挑一句,西捡一句的说着:“帝君这几日怕是操劳的有些过度,所以身子才会有些虚脱,帝君当应早些休息,以免风寒尚未痊愈又染了它疾……”她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实则是在下逐客令。

    可东方归雪不知是听不明白,还是佯装听不明白,折了袍锯,徐徐的坐了下来:“小雪可记得初云将这香唤作什么?”

    殷小雪摇了摇头,答道:“那日她虽提了一提,但小雪并未细听。”

    东方归雪拾起铜勺,在香炉间挑了挑,瞬间挑起一抹浓香,“那日可是在想你的那只猫?既然敖大人来了,我托他改日送你一只便是!”

    殷小雪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牵袖一同坐下:“帝君的好意,小雪心领了,只是即便再有一只,也不是小雪的小黑了,这世间虽猫狗甚多,可与小雪一同有那旧时回忆的却只那一只。本就只是随缘捡来的猫,既然丢失了,自是缘尽,又何必再去强求。若当真是有缘,他日终有再见的一时。”

    东方归雪的嘴角不经意间拈起一抹笑意,只因他不曾想她竟是如此放的下的人,这让他稍稍舒了心:“这香唤作‘云淡风轻’,归雪觉得这名字取的极佳。照此看来,也正合了小雪的性情,这世间聚散离合纷扰繁多,如若太过计较,挂念太多,自是活的会比较辛苦,若是云淡风轻,便会随这青烟一样飘渺自在。”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东方归雪依旧身轻爽朗,未见半分那日火热焦灼之感,方缓缓起了身,回了他的东阳宫。

    昨日他亦小试了一方,也未见她再入梦来。今夜便想着携来此处,看是否那一夜并非只是梦境,而是药效所致的真实之景,恍惚了神情。

    他估摸着若是这香内夹杂着那合欢散,这时也应该早起了作用吧,可这长时间过去了,他并未察觉出任何的异样,殷小雪也看似正常,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多虑了?那奇异的一梦,并非是这香薰所致。而是因自己相思过甚而产生的幻觉?

    可自那日之后,殷小雪看起来却与他生疏了不少。

    东方归雪离去之后,敖孓踏门而入,甫一进门,二话没说,便掀开青铜炉盖,捻起一抹烟灰闻了闻。残尽的香灰之内,裹夹着几股淡淡的花香,虽这花名他全然叫不出来,但却较那时的夜里少了一丝极易为人忽略的清雅草木之味,东方归雪没有察觉出来,可他龙的嗅觉却比旁人要灵敏的许多。

    东方初云自是知道以她帝君哥哥的性子,一夜之后,怎能不生怀疑,所以随后的几日送去的香薰便再无添加那日的药草。她自以为聪敏,能瞒过帝君实属不易,却不想那日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旁人躲在暗处里。

    殷小雪见突如其来的敖孓这一奇怪的举止,满是狐疑,却一改常态的没有对他恶语交加,只因那梦里,她看见了他侧脸的一隅。虽那只是一场梦,却缓和了她的语气。

    “敖大人,这深夜造访不知可有何事?”这样的语气属实不多见。若是往常,她指不定大呼小叫起来:“今儿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您敖大人给刮来了!”

    若是往常,他也定会毫不客气的回敬她一句:“吹的东南风,自是刮到西霞宫里!可是让你这小小的寝宫,蓬荜生辉?感激不尽?”

    可今日他并没有这个心思,他还沉浸在小仙娥仙逝的苦痛里,不能自拔。只是前来寻求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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