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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破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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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的光亮从东边缓缓的渗透而出,将这放眼的白染成一片嫣红的景,原先雪地上的血迹在这片嫣红里便渐渐的隐藏了它的绚丽。地上打斗过的凌乱雪痕,转眼间就被纷飞而下的白絮掩盖了痕迹。就像曾经的他,不管昔日多么的叱咤风云,终究会被掩埋在历史的洪流里。

    支着身子,半撑在地的敖孓,心中似有百般滋味在相互纠结。

    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他也不应是这个样子。

    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像似看着小仙娥被天兵相挟离去的场景。也如此时这般,在那同样红艳的珊瑚林里,被天兵堵的水泄不通,他被封了法术,束缚了手脚,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只会舞舞刀枪的小兵,将她带离。他原本以为只他一人顶下来就好,不想她这一被带走,至此便杳无音讯,三百年不见踪迹。

    在一旁一袭黑衣的夜敛,不时的驻足等着殷小雪缓慢的步子。她因频频回首,自是走的慢了些许。

    一黑一白的两重身影,就这么渐渐的变成了两个小点,随后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仿佛看见小仙娥于尘埃中一步一步的离他而去,风散在天边的光亮中。

    他只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全身的肌肤龟裂而开,有个不安而叫嚣的灵魂在心间嘶嚎。锋利的犹如猛兽般的爪子,支着尖利的指甲,怒刨着脆弱的心壁,划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爪印。咆哮的猛兽,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撞击着四周固若金汤的壁垒,震撼的他不禁弯曲了身子,将自己蜷伏在地。他全身痉挛颤抖,嗓子因干渴而显得嘶哑沉闷,他不知自己一时间缘何会这样,只是心中的那只猛兽却像是失了理智般的抑制不住,想冲破牢笼,奋勇而出。

    “哧”像似破天的一声巨响,四处鲜血淋漓,快要燃烧起来的四肢,让周身的血脉都随之膨胀沸腾起来。一道强劲的光束从他心间的被爪挠伤的缝隙喷涌而出,刺眼的光,直通天顶。

    随之响遏行云的一声怒号划破苍寂,那心壁便破出一道口子。

    一条全身雪白罕见的白龙腾天而翔。他的身上仍见斑斑血迹。苍劲有力的尾巴,在天空之中划出一道道的巨大弧线。他在那道光亮里,通体散发这银色的光芒,耀眼的灼目。他伸展了下爪子,祥云便聚集在了他的脚下,他张大了嘴巴咆哮一声,山间树木上的积雪纷纷被抖落了下地。

    他在半空之中盘旋了一圈,朝着方才消失的黑白光点处飞去。在半空之中,徒留下滑云而过的白色痕迹。迅猛飞行的速度,宛若狂风过境,折弯了两旁萧瑟的树木,搅动起飘扬风絮,掀起一场狂风暴雨。漫天的雪花遮天蔽日,只在身侧却望不见彼此,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听见全力厮杀与愤怒的喘息。被敖孓搅起的风暴中心,四溅而出的血液,一沾染上雪片,瞬息间就将其融化了,这从体内喷涌而出的血,还带着他们彼此滚烫的体温。

    那一日,他冲破了天帝的封印,幻身回龙。

    那一日,他听见了内心呼喊的声音,奔赴而去。

    那一日,他终是托着疲惫的身躯,扳回一局。却没能看到她平安的归去。

    龙身冲破桎梏而出的瞬间,炫目的光亮,惊动了天庭,封印被毁,燃烧过后的光,像似通风报行的逃兵,招来了当初的天将。

    “敖孓!你私破封印,重伤魔君,此罪你可认?”

    巨大的天网笼罩在他的身上,丝网上的针针钢刺戳着他洁白的龙鳞,光滑的鳞片被渐渐收紧的天网摩的粗糙不平,显出点点血迹,本就伤痕累累的他,嘴里喘着粗气,一红一蓝的眼睛渐渐的迷离,他努力撑着眼,寻找着她的身影。

    恍恍的光亮里,皆是天兵天将一板一眼的灰色袍裾,和一旁同是血迹斑斑,气息不稳的夜敛,他的右臂被他的尾巴扫伤,裂开一尺来长的伤口,可依旧心平气和的立在那里,像一颗青松巍峨耸立,他并未去止手臂上伤口的血,而是任其顺着胳膊肆无忌惮的流淌,在他右脚边,滴出一个深深的血坑。若不是天兵的突然到来,这一场不分输赢的仗,怕是要持续到翌日天明。夜敛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默然的看着被束缚的敖孓,面上不见任何的表情,这样的人,恐是最可怕的,因你始终不知他所想,他所欲。更可怕的是,他似乎从他渗着血的嘴角看见一抹未知的笑意。

    可让他稍稍宽了心的是,他却没有在他身边找到她。

    无人知道在那双最终慢慢阖上的双眼里,寻找的究竟是小仙娥还是殷小雪的身影。

    也无人知道夜敛最后那微微扯出的笑究竟是什么含义。

    那一日之后,他被贬猫类,继续着他的思过生活。至于殷小雪则是被那自始自终躲在一旁的东方初云,在天兵到来之时偷偷的拽在了一颗大树后,躲过了夜敛的追寻。

    恍惚中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这一战,究竟是为了谁?为殷小雪?为小仙娥?还是为了迷失了方向的自己。所以东方归雪与四位大人问及时,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便谎称是伤了天帝的坐骑,敷衍了过去。只是这样的敷衍多了,连他自己都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

    今日,被东方初云这么一问,不经意间,便悉数想了起来。他有些愣怔,扶住桌案的身躯有些僵硬,呆呆的望着那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影射出自我欺瞒的丑恶之心——原来自己是这样沦为了猫类的。

    凄楚着一双泪眼的东方初云,紧着手里的丝帕,等待着他的启口,晶莹的泪滴依旧挂在她的下眼脸上。

    他这一晃神,不想又费去了一支蜡烛的时间,她竟也这样默默的看着他这么长的时间。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他不想解释,也无力解释。他现在宁愿把她当成小仙娥,从她身上找寻她的影子,这样他才不至于那么的痛苦,这样他才能撑着他的身子,继续走下去。

    “小雪现在喜欢帝君哥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东方初云哭诉着,夺门而出。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曾经那么的讨厌她,是因为她的那张脸;他三番四次无意之中救了她,也是因为她那张脸;他现在想关注她,晚膳间频频的留意与注视着她,还是因为她的这张脸,和小仙娥一样的脸。所以,他对她应该是没有什么情分的,如果抛开这张脸,他只不过是青丘普通的一只小狐而已。

    他以前确实并不在意,不在意殷小雪到底喜欢谁,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他只在意小仙娥现在是在哪里?他甚至因想断了她的念想,别再纠缠着他,而故意四处为难与刁难她。可眼下,这一寄托彻底的破灭了,她死了。像似行走在夜路里的灯突然的灭熄,像似海面上的风帆飘在无尽的汪洋里,他宁愿把她当成是小仙娥,以减少自己内心的伤痛和畏惧。

    可陡然间被东方初云这么无理取闹,毫无征兆的提及,那些被他,人为封存的记忆才浮出水面,得以让他将这一切从头到尾的贯穿起来,才发现这其间有太多的不惑与蹊跷。

    殷小雪被夜敛带走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语,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清晰。她含情而烁的眼,她一脸愧疚又深情的脸,一洗她往日的泼皮与无赖,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专注,溢于内心。

    “你我之间或许总是差了那么一个路口的距离……”这一句究竟又是何意思,她那日到底想对她说些什么,而最后的一句“我喜欢你。”像似梦境,却又是这么的真实。仿佛还回荡在耳际。

    她说的如此情深,并非像似戏弄之举。可是相隔一年,再于青丘的后山一见之时,她却突然转了性情。他原本无所谓,她爱谁谁,与他毫无关系,但现在却满是诧异。她邀他至青丘的九曲洞,痴痴的等了一整天,绝非是玩笑之语,也断然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一句。除此之外,她还想说什么?

    一日之间几次往返与于西霞宫,这估计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只这一次,他并未直接去找她,而是坐在了她寝宫对面的房檐上,看着朱红雕漆的窗格下,她隐隐绰绰的身形,在烛光里,随着烛光一同摇曳着,像极了私塾时,还在月光下奋笔的小仙娥。

    她轻俯了身,将蜡烛吹了熄,那个身影霎时间便一同消失了,像似戏台上拉下的帷帘,宣告着今日的剧目已经终结,对面的窗格里呈现出漆黑的一片,他依旧没有离开,弓坐在房梁之上,须臾,索性仰躺了下去。头顶的月光,照在身上,轻轻柔柔,像极了她当初触摸他伤口的芊芊玉指。

    今夜不知是否将一夜无眠。

    如果小仙娥真的就这么一去不返,他往后的日子,难道真要倚仗着她来寻求慰藉?他无法想象,但现在他更想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她那日到底想对他说些什么?定是比“我喜欢你”还重要的事情。

    他仰望着天,繁星点点,只是却没有一颗能给他指明方向。他怕像她说的,他们之间始终差了一个路口的距离,所以他决定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明天天明。就像在这黑暗里,等着他的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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