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嬉笑的言词间，东方归雪猛一抬手，挥袖掩了面，一杯狐酒咣当便下了肚。东方初云拾起桌上的花生，朝着几位调侃的大人面上扔去：“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少吃，吃了还那么多话！”

    眼疾手快的南宫昭，一边躲闪，一边叫嚷着：“好了好了，不如我们趁兴，来对联子，对不上来的，可要罚酒三杯。”

    “南宫你这都什么时候，早就不兴对对子了，不如我们来个新鲜的。”说着，西门兴致勃勃的介绍了起来：“说是现在凡间正传着一种玩法，就是撒骰子比大小，数码最小者，要真诚的回答数字最大者的一个问题，当然回答必须认真，不得参假。为保隐私，发问者和回答者，可以单独到边上的小隔间进行对话，如何？是不是很有意思？”

    南宫昭几欲从蒲团上蹦了起来：“听上去很有意思呢！西门，你知道的弯弯道道还真不少！”

    “哈哈，狐生难得一消遣，定是要花样消遣！”西门尹眯缝着眼。

    但凡有这两个活宝在，多么沉闷的气氛，都能被他俩化解了。

    东方归雪没有反对，北慕言随了大家的便，敖孓默不知声，两个女人的意见不在参考范围之内，于是这爽快的就算达成了统一战线，开始撒起骰子来。

    第一个问题由南宫昭问西门尹：“我那坛上好的女儿红可是被你偷偷的喝了？”

    “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问我点私密的问题？”西门尹毫无正经。

    “是不是你喝了？那是我私藏了五百年的！仅剩那一坛！快说，是不是你喝了？”

    西门尹难为的挠了挠耳根：“呃……南宫兄，是这样的，若是我回答你不是，是不是违反了游戏规则，若是回答你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拿鞋子扔我？”

    “西门尹！我就知道是你！”

    小隔间外的众人，不知其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只不过唇齿之间的问题，缘何听到了刀剑相错的声音。

    第二轮，北慕言以绝对优势胜出，提问的对象是东方初云。

    许是这个小隔间小了点，自北慕言进来，头上的汗水便不停的往下滴：“帝，帝姬……”

    “恩！”

    “这，这里是不是，有点热？”

    “有一点，不过还好。”

    “那……那……”

    “北大人，你的一个问题，已经问完了哦！”

    “啊？刚才，那，那也算？”

    “你这属于第二个问题，要在下次胜出之时我才能回答你！”

    北慕言一脸沮丧的从那间屋子里出来，满是的无奈。庆幸的是，傻人自有傻福。第三轮依旧是他胜出，可怜的东方初云却又一次载在了他的手上，只是这世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进去之后，北慕言堪堪坐定，还未发话，便听得东方初云开口说道：“北大人，刚才那个也算哦！我已经回答你先前的问题了，所以你可以不用问了！”说罢东方初云露出一个顽皮的笑。从小她就喜欢寻他开心，也唯有他可以被她寻到开心。

    小小的方型筛子在案几上转着圈，像似这世事轮回般，在众人之前打着转。“敖大人，你也来，你都看了半天了，你要不来上几局，可要罚你狐酒了……”

    敖孓耐不住西门尹的纠缠，随手一丢，转了一个“六”。

    “好手气啊……”半天没轮到自己的西门尹羡慕的叫着。

    所谓冤家路窄，或许是上天注定的，偏偏他一来搏了个最大之时，她殷小雪却转了个最小数。

    让北慕言淌汗的小隔间，许是有着神奇的效果，二人进来之时，屋子里顿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似乎能从屋檐的每个缝隙里，瞥见渗透而出的浓浓晦暗之气。

    敖孓抬起一直垂着的眼帘，像只凶猛的恶狼，狠狠的盯着殷小雪，发话之音像似击着皮鼓，雄浑而低沉，却比昨日显得平和了许多。

    “那个千秋可是你？你到底是谁就算九曲洞那日，即便你不记得曾经想要说的话，可好歹算我救了你一回，你当如何谢我？”

    “敖大人，可是知道游戏规则，但凡入室问问题者，只能问一个。”殷小雪徐徐的说道。

    “你随便挑一个回答便是。”

    殷小雪略显无奈的说着：“小雪并非刻意隐瞒，也并非有意戏谑敖大人，只是小雪当真不记得曾经去过什么九曲洞，也不记得敖大人曾经救过小雪，即便大人再怎么不喜欢小雪，也不能如此诽谤我，小雪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敖大人这么说，是将小雪陷入了不仁不义之境地，让小雪颜面何存？”她的语速并不快，可一字一句，却像似骑驹过隙，在他胸口扬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好一个不记得？殷小雪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这一轮二人出来之后，接下来的几轮，却像着了魔般的，回回都是他俩。这让一次都没有发问过的西门尹有些垂头丧气的在外面喝着闷酒。

    敖孓自是从中使了诈，在案几的下方扇着他的百川扇，要不何来的如此凑巧。

    可他每次的问题总是那么几句。

    “那个千秋可是你？你到底是谁”

    “敖大人，你方才问过。”

    “可是你没有回答。”

    “好吧，我不认识什么千秋。”

    ……

    殷小雪的回答总是让他火冒三丈，不是不认识就是不记得。他实在忍耐不住。“噌”的一下站立起来，重重的一拍桌子，于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五指之印。

    “你难道不知道游戏规则吗？”

    “我哪有不遵守游戏规则！没有就是没有，倒是敖大人你这么急切的希望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殷小雪见势，亦毫不示弱。

    他盯着她，他的眼因这几天恍惚终日显得昏暗而浑浊，而她的眼，却清澈而通透，闪着洁净不然灰尘的光亮。他能从这双眼里望见一波宁静的碧海，却在自己眼里，看见了不安而焦躁的业火。他颤了颤，一个奇异而又大胆的想法不禁闪现于脑海——难道她真的不记得那日九曲洞内之事了吗？

    于是这一次，他平了心绪，试探性的换了另一个问题。

    “曾经你死皮赖脸追讨着我给你买的那双绣花缎面鞋，为何不见你穿？”

    “敖大人你又在说笑了，你何时赠过小雪绣花鞋？”

    “……”

    他有些愣怔，但总算是渐渐的明白一个事情——她或许并非故意在恼他，也并非移情别恋，而是彻底的失忆了。失了那段有关他的记忆。

    “敖大人，小雪可是有何事情做的不如大人的意，大人要处处针对小雪？”

    “没有。”他的举止就真的这么让人生厌吗？他紧蹙了眉。

    “那为何？”

    “你无权发问。”他回望一眼。

    “呃……”

    轮到东方归雪时，他只问了殷小雪一个问题，可这个问题却让她想了很久，最终也没能回答。

    隔间内，洋溢着东方归雪温暖的笑容，像似从刚才与敖孓经历的北风凛冽的寒冬，一下跳跃到了和风丽日的暖春。

    东方归雪问道：“小雪可否做我青丘帝后？”

    殷小雪全身一怔，一双水目显得很是惊愕。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她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她曾经是多么希望他也能同样的喜欢着自己，可是当听到这句的时候，突然间却并非那么的欢喜。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她需要时间好好的考虑考虑。

    “帝君，可是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归雪是很认真的在问小雪。”东方归雪和熙一笑，那双眉目，像极了傍晚的月亮，总是柔柔的，清凉清凉的，照的人心间暖暖的。“小雪若是为难，不用急于回答。”

    从隔间内甫一走出，满腹心事的殷小雪一抬头，就撞见敖孓熊熊的目光，他的眼却像太阳，总是释放出灼身的热量，让人有些畏惧，又有些忍不住想沐浴光下。她慌忙躲闪开来，这很不寻常。对于他的质问，对于他的嘲弄，她向来都是叫嚣，从不回避，她这一举止，却不知因何而起。

    几番轮回下来，在隔间外的厢房内，已经快喝饱了的西门尹，有些实在想不通，明明这个游戏是他提议出来的，为何到现在自己一次都没轮到过？

    他在那里有些醉醺醺的嚷嚷着：“你，你们是，是不是都使了诈的！好，好歹也该到，到我一次吧，虽，虽然我没什么重，重要的问，问题要问，但，但是……”

    话语间，身子一踉跄，手上一哆嗦，指间那枚骰子，叮叮当当落了下来，旋舞了一圈，停在鲜艳的六个点的一面。

    “西门大人，轮到你了！”

    他还糊里糊涂的没闹明白，刚刚还在埋怨中，怎么就到了自己了呢？就已经被南宫昭推了进去。

    随之一同进去的，还有敖孓。

    只可惜的是，终于轮到他了，他却已经大醉的有些云里雾里了。

    西门尹伏在桌上，嘴角还挂着意犹未尽的口水：“啊……，是，是敖，敖大人啊，容我想，想，该，该问，问你什么，好，好呢！”手中提溜着的酒瓶子，又灌了一口。

    “哦……对，对了，你那，那心中惦，惦念的小，小仙娥，长何样？什，什么时候，领领我们看，看看？”

    真是一个不省油的灯，酒醉之后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语戳在敖孓的痛楚。

    他冷冷的回了一句：“没有机会了。”

    西门尹却不死心的追问着：“为，为什么？”

    “你若是有机会赢我，再说。”敖孓见他这副模样，一手拽起他的胳膊，搭在了肩上。

    酒醉之后，果真话无遮拦，何况是西门尹这个话唠，他攀着他的肩头，嘴里还一个劲的自我叨叨：“不，不会是因，因为你被贬了，便，便下界来寻你？呃~~不，不对，再、再笨的人，估计都，都能打听到，你，你这曾经威名四，四方的敖，敖大人在，在我青，青，丘。啊！难，难不成被你连累，也，也一同被贬了吗？贬成灰，灰熊？还，还是青蛇？或，或是小鹿？该，该不会这么巧，被，被贬成狐，狐狸吧，嗝！”

    他这一句，一字三顿，他自己可能都不大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爬在他的肩头干呕着。

    扶出隔间外，正重复着殷小雪方才出来的那一幕。众目交汇中，那一双眉目不经意的交错，敖孓突然有些愣怔，恍如隔世。

    面前的殷小雪，穿着私塾时的青色长袍，高高束的发髻上耸立的同样青灰的头冠，若是着上这身衣衫，她便活脱脱是小仙娥在世。

    “该，该不会这么巧，被，被贬成狐，狐狸吧……”

    不想西门尹酒醉之后胡乱的一语，竟然醍醐灌顶之功效，让他脑海中顿时清明。

    与他一同被贬——这是他一直未曾想到的。

    他一直诧异于她的容貌为何同她惊人的相似；他一直认为她是为狐狸之身，所以不可能是昔日拥有仙身的小小仙娥；他一直觉得若她是她，即便他有迟疑，她也早该能认出他来，不想她却失去了记忆。

    若是如西门大人所言，她与他一同被贬为狐狸，似乎，这一切便都能说通了，若真是这样，他不知道该多么的庆幸。庆幸着，她真是她。

    只是他那西海从不说谎的堂妹敖姝，却说她亲眼见她被推下了诛仙崖，逝了仙魂，入了轮回六道……

    那眼前这个殷小雪究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