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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上帝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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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缴完费后,我领着她来到五楼,在说明来意以后,医生给小晓安排了手术。

    那手术室的门紧闭着,估计里面正在抹杀着生命,隐约从中传出一阵女人凄惨的尖叫声。小晓不时朝手术室内窥视,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样的一种痛楚。而那面部布满的焦虑,则暗示着她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你——害怕吗?”我轻声问道。

    她缓缓摇着头,固作坚强。

    “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都说了,这是全程无痛,就当睡了一觉,等你醒来,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继续安慰道。

    “嗯。”她像内向的孩子一般低声回答,不愿多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医生指着邱小晓说道:“老公在外面等着,你跟我进来。”

    小晓用惊恐的眼神望了望我,然后跟着医生走进了手术室。

    随着手术室门的关闭,我开始变得坐立不安,想象着那里面发生的一切,想象着那即将承受的痛苦,想象着一条生命的陨落。我甚至开始犹豫自己所做的决定,责任书上是我签的字,如若真的发生什么不测,就是黄河之水,也难以洗清我的冤屈。这个“老公”的责任实在太大,可那双无助的眼睛又不时在我脑中游荡,如同幽灵一般。我知道自己完全有理由回绝她,但我更清楚,一旦选择袖手旁观,我所面临的,将是良知上的拷问与谴责。

    二十来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示意我进去,我犹豫片刻,然后忐忑地走了进去。那手术室内的窗户被纯黑色的窗帘通通覆盖着,透不进一丝光线,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台发着刺眼白光的无影灯,那灯下躺着的,是一具奄奄一息的躯体,各种手术刀、钳围绕她杂乱摆放着,那叫不出名字的医疗仪器灯闪烁着,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走近一看,邱小晓正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下身被一张医用白布遮盖着,她并没有睁开双眼,而是一副熟睡的状态,想必麻药尚未退去。

    “已经清宫干净,手术没什么问题,等会儿她自然会清醒,你抱着她去隔壁的休息室躺一会儿,我们还得准备下一场手术。记住,千万别让她着凉!”医生一边说一边整理着室内的用具。

    准备抱她时,将手伸向大腿,我顿时一愣,原来她下身裸露,并没穿**。

    “哟,自己的老婆,还害羞啊?快,把**给她穿上,我们还得准备下一场。”医生催促道。

    如此一来,我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马马虎虎地将**给她穿上,然后用那白布裹住她的下身,抱去了隔壁休息室的病床。

    寒冬的气温,即便开着空调,医院内的温度仍是很低,我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会被冷空气触碰到。想必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我决定去楼下超市买一些面包和水果,马上便是午时了,她需要补充点食物。不知为何,我变得很入戏,俨然已把她当成了真正的老婆,那种感觉非常特别,让我内心踏实。原来关心、照顾恋人是如此幸福,虽然我只是个替代品。

    回来之时,刚走到休息室门口,我便再次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哭声。轻轻推开房门,随着咯吱一声,那哭声立马衰减过半。

    “醒啦?”我轻声问道。

    她仍旧只是点点头,偷偷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泪。从这个角度,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疼吗?”我问道。

    “嗯,有一点。”她轻声回答。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多休息休息,自然就不疼了。”

    “嗯”她的回答仍是非常简单。

    “手术很成功,你——干嘛还哭呢?”

    当我问到这的时候,两行泪从小小脸上极速滑过。

    哽咽几声过后,她带着哭腔说道:“两个月,虽然只有两个月,虽然我并不希望他出世,可,可他毕竟在我肚子里呆过,我——”

    此时此刻,我当然能体会她内心的痛苦,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体内孕育,她甚至没能仔细看他一眼,便从此诀别。那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胞体,她给予了他生命,同时,也没收了他生存的权力。这是作为一个母亲一生中最大的愧疚。

    见此状况,我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各有不同,或许你们之间注定要经历这道坎。你不必太自责,如果真要有缘,我相信未来某一天,他还是会投胎到你腹中。”

    邱小晓点着头,勉强抑制住哭声。

    “饿了吗?”我轻声问她道。

    “不怎么饿,就是有点渴。”

    “哦,对了,这是我刚才在超市买的,加热过的,喜欢喝吗?”我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加热了的牛奶。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沉默了片刻,再次泪如泉涌。

    “你怎么又哭了,不喜欢喝这个?那你喜欢什么?我重新去买。”

    我这一说,她反倒哭得更加厉害了。这让我再次不知所措。只能不停递给她纸巾,哭了好久,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大哥,真的很感谢你。”她望着我,诚恳地说道。

    “不是牛奶的原因,而是我心里特别难受。”她解释道。

    “对了,您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

    “邱小晓,对吧?缴费单上有你的名字”我笑着说道,她也跟着微微笑了笑。

    “其实,我还只是个大学生,音乐专业,正在念大三。”小晓为自己怀孕的行为深感羞愧,毕竟她看起来属于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呵呵,我叫虞力齐,大学毕业都快两年了。”

    “哦,那以后,你叫我小晓就可以了。”

    “嗯,你也别再大哥大哥地喊我了,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力齐就好。”

    几番闲谈之后,她开始主动与我交流起来,脸色也明显要比刚开始时好很多,至少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打开牛奶递给她,她倾斜着身子,一口气喝掉了许多。

    “对了,你男朋友,他知道这事吗?”我试探地问道。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小晓突然避开了我的话题,似乎并不想谈及关于她的男朋友。

    “好吧,那你好好睡一觉,刚好我要去做个体检,完了以后我再来找你。”

    小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这时已是下午,医院看病的人并不多,所以我很快便完成了我的全部体检。结束以后我去了一趟妇产科,询问了一下小晓的情况,医生叮嘱了一大堆话,让她多休息,最好多睡觉,加强营养,千万不要干累活,总之要像女人做月子一般小心。

    我回去的时候小晓仍未醒来,我也不敢打扰,便倚靠在旁边的凳子上打起了盹。

    当我醒来之时,天已漆黑,小晓好像早已睡醒,正专注地打量着我。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都八点钟了。”我看了看手表。

    “看你睡得那么沉,所以没叫醒你。”小晓的声音仍旧虚弱。

    “现在感觉怎么样?”我问她道。

    “没那么疼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她回答道。

    “你——能行吗?”

    “嗯,应该差不多了啦,我不想呆在这里。”小晓一边说一边从床上坐起来。

    整理好一切,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夜幕降临,天气异常寒冷,这冬夜的街头总是那么孤寂,昏黄的街灯下零星散落着几个人影。天空飘着细雨,又恰是风起之时,小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见此情况,我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你男朋友在哪儿接你?他给你打过电话吗?”我大声问道,怕风声掩盖住我的声音。

    寒风之中,小晓面无表情,两眼无神,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出一句凄凉透心的话:“他——不会来了!”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驻足片刻,我接着问道:“那这附近,你有什么朋友吗?”

    小晓沉默许久,眼中竟再次滚出了泪水,这医院本就比较偏远,加上夜已深,让她一个人回去似乎是不太可能。考虑了一下,我做出了一个不大恰当的决定。

    “如果你不介意,就先找一家宾馆住下吧,安顿好以后,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我问道。

    她沉默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已毫无选择的权利。

    我们搭上出租车,来到了一家宾馆,开好房后,我扶她躺下,开好空调,生怕她着凉。

    “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饿吗?”

    小晓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去楼下买点吃的,你先休息一会儿。”

    折腾了一天,其实我的肚子早已在抗议,恰巧附近有一家餐馆,我打包了两个比较清淡的饭菜回来。

    小晓似乎没多大胃口,只吃了一点儿。

    饭后,小晓突然望着我说道:“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吗?”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嗯。”小晓点点头。

    “那既然是朋友,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我都会无条件地理解你。”

    小晓微笑着说道:“好吧,其实我男朋友他…”

    我没有打岔,只是安静地听着,因为这也是我一直想解开的谜团,只不过一直不便多问而已。

    2008年,汶川大地震,邱小晓正读高三,这个可怜的北川小女孩儿亲眼目睹了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亲人、朋友、同学,尸首遍野,大自然的杰作,让活着的人心生畏惧。她有一个妹妹,当时正读初三,全家人就只剩她俩存活下来,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上帝的恩赐还是惩罚,更不知道她们姐妹俩是以何等的信念坚持了下来,总之,她们承担了常人所不能承担的痛苦,与命运作着殊死抵抗。那年高考后,小晓顺利地进入了成都的一所大学,同时,国家在那年**了一项针对灾区受灾学生的救助政策,小晓的妹妹被送入了成都某所中学免费就读。这对于心灵受伤的两个女孩儿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社会给予她们温暖,让她们不再感受孤单,希望之窗再次为她们打开。

    进入大学后的小晓,一心投入学习,希望以此回报社会,但…。

    大学生活没多久,一个男人便闯进了她的世界,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尊敬最喜欢的钢琴老师。听小晓说,老师十分幽默,三十来岁,会弹奏各种风格的谱子,曾留学欧美,很有绅士风度,和同学们的关系也十分融洽。与其说他是老师,倒不如形容为大家的朋友,班上很多女生都暗自青睐他,小晓又何尝不是,对于女人而言,这样的男人毕竟太具杀伤力,不过她将这份爱的界限划分得十分清楚。直至大二的下学期,某一天,这名绅士老师突然向小晓表明了爱意,她当初也是委婉地拒绝了,毕竟自己还没考虑恋爱的事。可后来接连多次的浪漫举动彻底俘虏了小晓,她毕竟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感情上的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在确立恋爱关系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小晓被浪漫气氛笼罩着,所有的一切都看似那么协调。可缠绵背后隐藏着的,往往却是无形的杀机。大三开学之时,他们的恋情突然被曝光,之所以说成是曝光,是因为那老师其实是有妇之夫,不光如此,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这一切是小晓所始料未及的。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受骗,决定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以后不再过问彼此的生活,就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是逆人思维、超人预料的。一个月前,小晓发现自己不幸怀孕,无奈之下,她只能打电话给他,那畜生听了以后先是非常惊恐,然后是非常愤怒,诅骂小晓,甚至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如此荒唐的借口,如此可憎的伪君子,让我气愤不已。接下来的事,相信大家也都已经明白,小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无助地寻求我的帮助,也都拜那畜生所赐。

    讲完之后,小晓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恨意,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对自己的恨吧,对自己太年轻、太幼稚的恨。而这种幼稚与无知,我们却是可以原谅的。或许很多人会说小晓太傻,太笨,都是她自己太贪恋爱情的恶果,以至于受到了爱情的惩罚,但我却认为:难道人们追逐自己幸福的脚步是错误的?试问谁又能区分爱情的真假?选择本身并不存在错误,我们都有权利去选择我们所期望的一切,真正的错误在于选择过程中出现了错误的人,所以我们需要学会成熟,需要用睿智的眼光来审视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少地被欺骗,才能更好地保护好自己。

    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安慰这样一个屡遭上帝玩弄的女孩,我怕自己的不当言辞反而会挫伤到她。不过就在此时,我已坚定了早上所做出的决定,如果当时袖手旁观,我将成为间接的杀人凶手,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孩是否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信心。

    “那你妹妹呢?”我其实是想问她妹妹是否知道她现在的状况。

    “她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我非常疼爱她,每个月我都会挤出生活费的一部分给她,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身体上需要营养,精神上,我更不希望别人看不起她。爸妈虽然都走了,但我相信,我一定能照顾好她。这个事情我从未跟她提起过,怕影响到她的学习。”小晓提到妹妹的时候,仿佛充满了对生活的无穷信心,但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成长中的孩子。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就像相知多年的好友一般,当我缓过神来,看看表,已接近凌晨。

    “小晓,我先回去了,你的衣服我先拿回去,洗好后明早给你送过来。”

    “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了,你应该也挺忙的,明天就不用来了啦,我自己能行。”小晓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明天刚好周末,我不用上班,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我拿着小晓的衣服,出门打了回家的出租。

    回家后没多久,小晓的衣服便已洗好,我将它挂在浴室的浴灯下,这寒冷的冬季,也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晾干了。躺在床上,我仔细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如梦一般虚幻、不切实际,戏剧化的场面,让我久久不能入睡。为什么如此多的不幸会交织在她身上?我个人是比较忠实于佛教因果轮回观念的,可我更不相信前世的她会种下如此恶果,即便真是前世的罪孽,想必今生的她也已然偿还完毕,冥冥之中,她既然能在那场惊天灾难中存活下来,那就定有活下去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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