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国贸酒店，梁金龙的感觉就大不一样。

    银行是什么？凭一般人的想象，在任何时候，任何社会里，银行都是上等人呆的地方，提到银行家，梁金龙和一般人，都会想到都市最繁华，最高贵的场所，生活着一类最温文尔雅，雍容华贵的族群。他们穿着最得体，举止最庄重，给人的印象最诚实可信。但如果你走近这些人，走近银行的行长赵志发，走近“未来的行长”陈三虎，你就会发现，他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遥不可及，是人的先入为主，给这些人添加了想象的光环。

    同样的道理，梁金龙意识到了，自己一直把自己当成魏平均的附庸，人把自己定位了，就直接影响人做事的方式：按照附庸的方式行事，可在陈三虎，在赵志发眼里，他梁金龙就是堂堂正正的政府官员，至少在全市官员心目中，他梁金龙头上已经有了金融办主任的光环！这光环，有，还是没有，大不一样，以前他梁金龙看不到自己的光环，就走起路来畏畏缩缩，陈三虎看到了光环，就觉得给自己八十万的车是值的的！想到这里，梁金龙心里都有了要驾车的跃跃欲试的感觉！

    费明说让梁金龙回房间漱洗一下，马上就会吃饭了，梁金龙回到房间。

    赵志发在笑，永远都在笑。每个男人都会笑，他梁金龙也会笑，但是，街上永远不乏无味笑着的男人，同时，也有各怀深意的微笑，你不知道人家笑什么，是你不关注，或者是你不屑于关注，又或者，是你没有阅历关注人家的笑！

    因为当你自怨自艾的时候，你看不到你鼻子以外发生的任何事！而当你意识到，你也像耶稣基督一样，发出光环时，你就忍不住有了仰观宇宙之变，俯察群氓之化的冲动。

    当梁金龙再看到赵志发笑着的时候，就发现，赵志发的笑，就像一本书，可以一页一页的掀开来读，这是欢迎寒暄，那是洞达人生，这一瞬间是豁达，那一瞬间是无奈，这一会儿是谄媚，那一会儿，又是嘲弄。梁金龙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对赵志发的笑，是自失，走神儿了。于是梁金龙从容的向赵志发伸出手：“赵行长，休息好了？”

    “嗯，你们走后我就起来了，见了见这里支行的同志。你和陈老板出去走了一圈，觉得印象如何？可以交往吧？”赵志发问着。

    梁金龙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赵志发他们设计好的，自己现在也是有光环的，再也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嗯，财大气粗罢了，人么，还得再看一看！”

    “嗯，的确要多看看，和杨岁虎这多么年的交往，也还是没有发现，他这么不经事儿！至少看得出，这陈老板是经过世面的，也好，也不好，这样的人，往往很有主见，用起来，就有时候，不会太顺手！”

    “嗯，赵行长，跟我谈谈银行是干什么的？”梁金龙虚心请教，“我一直没有接触过银行。”

    “那我给你说说金融，顾名思义，就好比一口锅，大家都往里面放金块，把金子在锅里融化了！为什么呢？大家手里都只有一丁点儿那么一小粒金子，如果各人都拿在自己手里，就什么也干不成，还容易丢了，等于大家都没有金子。有个聪明人，弄了一口锅，让大家把金子都放在里面，他替大家保存，这就是最早的金银匠，大家要用的时候，就到他这儿来拿。他替大伙保管着金子，大家给他好处。”赵志发说到自己的拿手地方，滔滔不绝的比划着。

    “等等，这儿不合适，大家存钱，得利息，听你讲的，好像存钱的人，还要给银行好处！”梁金龙提出了疑问。

    “这说的是金银匠，等金银匠收集到很多金子，在周围人眼里很有名的时候，就有生意人来借金子，借自然不能白借，要给好处，这就是贷款利息。金银匠发现贷款很划算，就想着有更多的金子放出去，这下，他主动要求大家把金子放在他这儿，这就是抓存款！他要大家存，而不是大家要他保管，这时候，大家就要好处，这就是存款利息，原来大家要他保管时，收的是保管费，现在也有，就是银行的保管箱业务！”

    “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谁求人，谁得出水，谁帮人，谁得好处？”梁金龙谈他的理解。

    “高啊！”赵志发伸出了大拇指，“我干了一辈子银行，也没有悟到这一层，政府的人就是不一般，两句话，就总结了银行的实质，而且上升到了做人的道理！梁主任，你不做金融，真是浪费人才，不过，也许让你这样的人干金融，才是大大的屈才！你天生就是管金融的！”

    “哈哈，赵行长拿我开涮，”梁金龙发现赵志发很会讲话，也愿意进一步请教，“陈三虎现在有求于我，就是因为他有金子，但是他没有人家金银匠的好名声？”

    “也不敢让他有银行的名！这不是我怕他抢我的生意！”赵志发一句话出口后发觉没有说明白，赶紧解释，“他的钱来路不见得清楚，所以，我给他出的主意是开贷款公司，这是为你梁主任好，出了事儿，你能说清责任。再说，他也自以为现在手里的钱多的发愁，是负担，暂时他不会要求吸收存款！”

    这是实在话，梁金龙很清楚，赵志发因为魏平均的关系，把自己当作自己人，才替他想到这一层，不由自主，把赵志发的手握了一下，赵志发也回握一下，表示领情，不必客气。

    “这贷款公司，是怎么回事儿？”梁金龙和赵志发有了这一层，问起话来就容易多了，不在乎让赵志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有个国办发07号文件，是专门对成立小额贷款公司制定的，主要有三点要求：一是发起人不能是房地产公司，必须为实体经济，而且最近三年连续盈利；二是注册地在县一级的贷款公司，注册资本必须三千万以上，必须由注册实体承当的出资，占到贷款公司的注册资本百分之三十五以上，除此之外，有两个以上的自然人出资。”

    “那陈三虎没有实体呀！”梁金龙看过了陈三虎的家当。

    “人家给你一辆车，也不是白给的，不过，你也能坐的安稳，实体经济不都在高薪工业园吗？那里是咱们的地盘，随便找个企业出头，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刚说到这里，费明敲门，说是饭准备好了，让下去就餐。并侧耳跟梁金龙说：“三哥在6025房间有话说！”

    看着费明和赵志发离去，梁金龙要看看陈三虎和自己说什么。

    陈三虎在房间正看时尚卫视，电视上模特穿着透视装一拨一拨的走台子，见到梁金龙进来，就丢了遥控器：“有点要紧事情说，梁主任！过来坐，”他把梁金龙让到靠窗户的扶手椅上。

    “陈老板，有话好说！”梁金龙要看看陈三虎如何开口。

    “梁主任，你是梁家村人，老父母就你一个独子，不过你很孝顺啊，给家里把房子盖了，老人们现在衣食无忧，过的很顺心。”

    陈三虎并不开口讲自己的事情，而是谈到了梁金龙的家里状况。

    “你怎么知道这些？”梁金龙很吃惊。

    “我和费明说是你梁主任的朋友，到乡下看望过你家老人！我还知道，梁主任你自己新办了个公司，一帮子大学生，都是玩儿的高科技！”陈三虎侃侃而谈，仿佛说着其他一个熟人的情况。

    “陈老板！你什么意思？”梁金龙高度警觉，有些恼怒了。

    “不生气，兄弟！我年龄比你大将近一轮，叫你兄弟你不嫌弃吧！我陈三虎多想听你叫我一声三哥！”陈三虎很激动，看得出很真诚，“我说过你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可不是随口给你戴高帽子，我是实实在在的观察你好久了，我不能不知道我要和什么样的人结交，到处把你的为人一了解，我就知道，你可以交心！为了证明我对你的诚心，”陈三虎拿出一张卡，“你公司，刚起步，大学生也不容易，这是五百万，你随时可以支取！我愿意支持你把事情干大，早日自立门户！”

    “陈老板，贷款公司的事情，现在不是时候，不过，最近有个让你赚钱的地方，我替你留意了，我已经有了你的车，再拿你五百万，就过分了，事情这么做的！”

    “哈哈，兄弟，我这是在做生意啊！五百万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将来你要给我利息的！”陈三虎把卡放到梁金龙西服上衣口袋，“有了这个，你就胆壮，再也不会看谁的眉高眼低！”

    陈三虎不愧为江湖老手，他是吃透了梁金龙的内心世界。梁金龙是想给那些大学生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但他自己，包括网站，都不过是魏平均手里的一招闲棋，到时候未必是有用的棋，魏平均现在正为廖书记调离失落着，未必在意梁金龙在干什么。这样一想，梁金龙心里觉得，网站虽然不缺钱，刘锦辉刚刚接管主政，也许用得着钱！就不再推辞。

    陈三虎拉着梁金龙的手走进就餐的包间，只见一张足够十五人的大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费明，赵志发，陈亮也在，七八个人在下首围坐着，空出了上面的位置。

    坐着的人一见他们进来，都站起来，一个气势很足的矮胖中年人迎上来要和梁金龙握手：“哎呀，想不到梁主任这么年轻有为，欢迎梁主任来我们县指导工作！请上坐！”要把梁金龙让到主宾的位置。

    陈三虎介绍说，这人是吴县长。

    “吴县长，久仰久仰，您上座，有您在，我怎么敢坐主宾位置！”梁金龙推辞到。

    “梁主任是市里来的领导，当然得坐主宾位置，”吴县长坚持道：“我和蒋秘书长经常喝酒，梁主任和蒋秘书长同在一起公事，以后还得请梁主任对我们县的工作多多指导！”

    吴县长显然把梁金龙当成了蒋的人，梁金龙听到这里，当仁不让：“我代表蒋秘书长问候大家好！”说完，不再推辞，坐在最上首，心里给自己鼓劲儿，自己虽然副处，可也是市里的副处，何况是“主持工作的”副处！经常陪市领导下乡，梁金龙见识过各种场面，不仅酒场，包括官场应酬，开会的座次，凡是市里的，见谁都大一级，这县上，除了吴县长，也就属他梁金龙官大！梁金龙不能让人家小瞧了他。

    陈三虎紧挨着梁金龙，坐在他的左手。

    紧接着，吴县长给梁金龙一一介绍在座的来宾，每介绍一个，对方站起来敬酒，他们都是双手擎杯一饮而尽，梁金龙是浅尝辄止，一杯酒对付了第一圈，第一次摆出领导的范儿，来宾有政府办主任，财政局长，城建局长，公安局长，接待中心主任，人虽不多，但看出吴县长很给梁金龙面子，同时，也看得出，陈三虎在县上的地位和身份！

    酒宴散后，梁金龙不再为路虎车的事儿纠结，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但他多年不动车，开车不熟，依旧是赵志发开车和梁金龙回城。

    “看来这次刘锦辉要接市长了，”在车上，赵志发和梁金龙聊起了闲篇，“市委书记的位子不知道谁来坐！”

    “不见红头文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改变！”梁金龙不愿谈这些高深莫测，发现自己人在政府，反而不如赵志发关心政局。

    “正是因为没有定，才能显出你支持的可贵！老弟啊，你得能读懂刘锦辉想什么，这样你才能想到他的前头，你可是他主政以后提拔的第一人啊，人代会不开，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要在状态啊！”赵志发边开车，边说，不看梁金龙。

    “嗯，你的提醒很重要！”梁金龙这时候心里正在体验刚才酒桌被人抬的感觉，赵志发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有些厌恶，或者说他不熟悉这样的事儿：“魏主任让你转告我的？”

    “没有，魏主任也许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呢，他是个重感情的人！”赵志发接着说：“旁观者清！廖书记走了，魏主任就要应对来自周围的方方面面的矛盾！这时候，你就该想着独当一面，才能在他需要你时，站出来保护他。现在，刘锦辉主动拉你，你不能把他当魏主任，像原来跟着魏主任一样，他毕竟不是魏主任，你们感情没有那么深，他将来也许就是你的廖书记啊！你不理他，算怎么回事儿呢？”

    “多谢赐教！”梁金龙这次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