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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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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三虎被推荐为市人大代表,就产生了在市区搞房地产开发的念头。魏平均告诉他房地产资质证书等东西都是虚的,那都是走过程,到时候找个打字员都能办好,拿到土地才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土地,你开发什么?

    至于怎么弄地,魏平均给他指的路子有两条:一是参与企业改制,市上准备把老国营高压电磁电器公司,整体搬迁到高新工业园,高压电磁厂是苏联援建的一五计划老厂,地理位置处在城市中心,是开发的最好地段,但是,老厂有老厂的难处,最大的障碍就是下岗职工的养老统筹和再就业保险,还有拖欠的职工工资,银行贷款。高压电磁厂的土地全部抵押给工商银行,赵志发给陈三虎提供的信息是,企业转型安置,有受偿顺序,职工的拖欠工资在第一受偿位置,可以对抗银行的抵押受偿权,但是要争取厂子的配合,推动企业改制,上报到中央电子信息部,需要时间,先期改制需要的资金缺口将近八千万。陈三虎觉得这事情是好事情,但是耗时太久,决定先着手实施魏平均提供的第二套方案。

    魏平均提供的第二套方案就是紧挨着高新工业园,征用耕地一百亩,先期缴纳土地储备金一千三百万,由高新工业园出面,按工业用地做到三通一平,然后再改变土地性质,由工业用地转而成为开发用地,实施公开招拍挂。魏平均讲,改变土地性质,实施公开招拍挂都是走过程,政府要的是钱,不会给企业难看,一般是谁的钱就是谁的地,陈三虎也明白这道理,政府没有操心三通一平的义务,交了钱,请上环保局,土地局,规划局的人,做了实地勘察,给当地乡上按每亩八千元交了征地款,他自己组织人去放红线。

    十一月底的高新工业园,一派繁荣景象,陈三虎带着泼皮和陈亮,叫上省七建在安置房工程的技术人员,来到高新工业园西南角尽头。

    这里的农民早已听说自己家的土地将要被征用,都在地里忙活着:有的夯土打墙搞大棚蔬菜,有的在架设备打机井,还有的在抓紧种树,搞苗圃:这本来是农闲的时节,现在却是热火朝天的景象,农民目的是争取能多赔偿一些,因为青苗补偿最低,搞些其它的东西,多少都比种麦子强。

    陈三虎在这一点上不准备和农民计较,农民能搞出什么动静?最多忙活一两月,让陈三虎多掏出二三十万元么,陈三虎觉得,就是把补偿款再翻一番,按一万六补偿,也就是一百六十万,还不如自己给各部门活动的零头多。

    一大早,泼皮和陈亮跟市上的公职人员在靠近农村的另一个地头冻得打哆嗦,陈三虎却像个土地主一样的,在即将属于他的土地上用脚丈量着,亢奋的陈三虎却已经浑身冒着热汗,脚上粘满着红土地的粘泥吧,费劲儿的从潮湿的土地里走上工业园围墙外的公路,这里的公路上,撒的稀稀拉拉的红土块,被来回的车轮胎碾得像一张张大饼,东一块,西一块的摊在公路上,大车开过的时候,背后就卷起一片红红的尘雾,陈三虎伸开双臂,做了几个扩胸运动,使劲儿呼吸着泥土的芳香,深深感到生活多么美好,看得见的锦绣财富正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

    一辆装载着电视机机箱的超长大卡车轰鸣着从前面驶过来,陈三虎下意识的从路中心往路边上挪,刚一抬步,从大车后边窜出一辆微型面包,冲过黄线,只见陈三虎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甩出去有两米多远,紧接着对面开来一辆普桑,从陈三虎的脖子上碾了过去,陈三虎的脑袋就地歪在了一边,脸上依旧挂着不解的微笑。

    远处的陈亮惊呆了,痴痴的看着几辆车分头消失在工业园的围墙尽头,嘴张着,发不出声来。人群里泼皮哆嗦着,拨打了120,大家都穿过土地,早有农民们围了一圈,人们大声的叫喊着,等泼皮他们赶过地头,110警车已经呼啸着赶过来,看到陈三虎的嘴里还有血往外冒,一条腿还微弓着,陈亮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呕。警察用黄色的胶带圈出了警戒线,叫过来还算清醒的泼皮做记录,泼皮面如土色,嘴唇打着哆嗦,旁边的农民七嘴八舌的替泼皮回答着警察的提问。

    随后,交警的白色面包赶了过来,最后来的是120。

    等梁金龙得知陈三虎死亡的消息,已经是事发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刘锦辉秘书打来电话,说陈三虎车祸意外死亡,第二天要在市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按照本地的风俗,火化的前一天晚上,死者的亲朋好友要去祭奠。梁金龙得信后,深感惋惜。陈三虎不论从哪方面讲,梁金龙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陈三虎和梁金龙各方面的交往,那都是生意,梁金龙深知,陈三虎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听自己叫他一声“三哥”,现在看来,梁金龙再也没有机会叫他“三哥”了。这样想着,不禁让人感到人生无常。想到这,梁金龙回到市委,请示刘锦辉,想问问刘锦辉的意思,看看是市委还是以政府的名义给陈三虎送个花圈、挽帐什么的。

    “为什么要送啊!”刘锦辉抬起头来问道。

    “陈三虎就是煤矿借款的出资人,再有,我们私下的钱,就是在他那儿解决的。”梁金龙解释道,“这个人还算不错!”

    “是吗?借款是他和煤矿之间的业务往来,我们的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刘锦辉脸上带着差异的神色问道。

    “哦,是啊,是啊,”梁金龙赶紧说:“刘市长,是我忙糊涂了。”

    “我已经过来办公了,再叫刘市长就不是很合适了,你说是不是?小梁?”

    “是的,刘书记!”梁金龙赶紧改口。

    “唔,”刘锦辉又低头看文件了。

    “刘书记,那没有事情我就走了!”梁金龙向刘锦辉告辞。

    “小梁啊,金融办的事情,要大张旗鼓的搞起来了。不要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叫你选的人,你选的怎么样了?选好了,就打报告!”

    梁金龙准备的人选就是李中华他们,他们在考公务员。

    刘锦辉的秘书打电话告诉梁金龙陈三虎死亡的消息,刘锦辉又说,陈三虎的问题已经解决,这很明白,是让梁金龙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但不能以政府的名义参加,要以私人的名义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本来梁金龙是要去的,而且想到陈三虎以自己的关系,想有所表示,现在看来,这个吊丧就好比是江东吊刘表,成了探听虚实的差事了。

    不行,梁金龙一想,为什么费明、陈亮等人没有对自己告知陈三虎的死讯?而是直到公安交警把事情处理了,由刘锦辉的秘书通知自己的呢?这是半一个官方的告知,就好比是新闻上发了一个人的讣告,完全是一种与己无关的局外人态度,但又暗含着梁金龙去向遗体告别的明确意图。梁金龙就合计着,以私人身份去,就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以私人身份出现,那,会很惹眼!梁金龙先是给蒋秘书长打电话,问蒋去不去,蒋是热衷于交往,不甘寂寞的人,爽快答应了。梁金龙又打电话给韩涛,边明昌,说蒋秘要去,大家应该同去,等于也约好了他们,最后,梁金龙约魏平均。

    “魏局,我想今天下午去看看陈三虎,您有空吗?”

    “嗯,我是应该去的,陈三虎英雄一世,不想结局是这样的!”

    “那我过去接您,您坐我的车!”

    “好的!”

    接上了魏平均,魏平均说赵志发已经去过陈三虎家,知道路。于是梁金龙又去接赵志发。

    “陈三虎家的情况很不好,他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上大学还没有毕业,儿子最小,上初二呢,只有费明在那儿主事儿,陈三虎那一帮弟兄去了只闪一面,放下点钱就再不去了。想不到江湖上的人竟这么绝情!”赵志发在车上谈论起陈三虎后事的处理情况。

    “看来这费明还算有情有义!”魏平均答话。

    “哪儿呀!”赵志发愤愤地反驳,“麻子有安置房的工程,马建平和耿国忠管着便民事务所,陈亮泼皮管着停车场,李进有储煤场!只有费明没有地盘,但是大多数的账务都在他手里!都是欠账!但是他显然指挥不动任何一个人!”

    “哦?”梁金龙诧异,陈三虎都要办贷款公司了,把钱到处给煤矿上撒,还有欠账?“费明欠谁的钱?”

    “欠谁的?欠所有人的!安置房和便民事务所是陈三虎集资的地方,陈三虎在那儿弄得钱都投在煤矿,注意,是投出去,而不是借出去!现在陈三虎不在了,兄弟分家了,各人都有一块地盘,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县上的官员们看到他们弟兄们心不齐,都想把自己的集资款要回去,都不想和陈三虎有什么关系,这不,麻子、马建平就跟费明要钱,钱都变成了煤囤在李进那儿,还有一大笔开支给了车队,所以,大家都不露面儿,费明坐在陈三虎灵堂前,这些人才不好意思当着陈三虎的遗像找费明算账!”赵志发越讲越生气。

    “费明脑子够用,但不是当领袖的的料子!”梁金龙边开车边回忆他对费明的印象,“赵行长那儿不会有什么因为陈三虎走了以后的事情吧?”

    “我们好着呢,魏局,这就是我们管着银行账户的好处!我们那些客户的资金,就在我们银行内客户间流动,没有我们的同意,他们转不走!”赵志发接过了梁金龙的话头,给魏平均回报。

    “难得的一个好人啊!”魏平均长叹一声,“他走了,就好比一棵大树倒了,以前有多少人跟着他乘凉啊!”

    “魏局,陈三虎弄地准备的款项还在我们这儿,怎么处理?”赵志发提醒魏平均。

    “就你话多!”魏平均厌恶的看了赵志发一眼,“我们还怕没有主儿的钱吗?”

    梁金龙听的笑了。

    陈三虎的老家在永乐镇陈琳村,根据当地的风俗,梁金龙一行在永乐镇买了三个大花圈,三捆啤酒,十条将军牌香烟。一进陈琳村口,就有一队吹鼓手领着孝子队伍迎出来,戴孝的都是些小孩子,这不难理解,陈三虎才不到四十五,自然披麻戴孝的都是下一辈的小孩子,梁金龙看到是个年轻姑娘抱着遗像走在最前头,就问赵志发:“陈三虎不是有儿子吗?怎么是女儿出来迎客?”

    “按理是儿子顶灰盆,可能儿子小,让大姑娘出来吧!”赵志发也不清楚。

    丧事过的也不算小,村民家门口就搭的大棚,摆着流水席,到了当街一张八仙桌,供奉四方神灵排位的地方,就知道是灵堂所在,吹鼓手领队进入灵堂,孝子们紧随着来宾进入灵堂,分两厢跪倒,主人就出来迎客。

    迎客的是费明和陈三虎的妻子,魏平均打头,赵志发梁金龙随后,一起对着摆着陈三虎遗像的香案上香,奠酒完毕,唢呐声嘎然停歇,费明脸上肃然的表情一换,笑着迎上来,向陈三虎的妻子介绍来宾,陈三虎妻子是个长相漂亮的农村妇女,满脸戚容,雨打梨花,木然应付着魏平均,赵志发的执手礼,当费明介绍到梁金龙时,陈三虎的妻子一下子哭出来:“梁主任,可把你盼来了!我的命好苦啊!”

    “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梁金龙在农村长大的,知道农村女人要是哭起来,会九曲回肠,没边没沿的,感觉很棘手!

    “不是的,三哥特别跟我说过,你是个靠得住的,你要替我做主!”陈三虎妻子捉住梁金龙的手不放。

    梁金龙哪里知道陈三虎还给妻子说过这话!只好安慰她说:“陈老板是我的好朋友,嫂子,家里还缺什么,需要我做什么,要人还是要钱,你只管说!”

    费明也在一旁劝解:“嫂子,梁主任远来是客,别叫人家笑话!”

    “费明,你招呼好别人,我要跟梁主任说几句话!”陈三虎妻子用衣袖搽干眼泪,正色说到,“梁主任,你跟我来!”

    梁金龙看着魏平均,魏平均递过来一张卡,“五万元,你看着办!”

    “不用,我带着呢,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梁金龙心里发怵。

    “无非是钱!说到什么,你尽管装不知道,别染进是非!陈三虎这帮人,不好处!”魏平均低低的跟梁金龙耳语。

    “梁主任,你也跟社会上人一样,怕我一个寡妇事情多?”陈三虎妻子愤然说到。

    “嫂子你前面带路!”梁金龙上前挽住陈三虎妻子的胳膊。

    陈三虎妻子把梁金龙领到后院,后院里满地摆的都是盛菜的大铁锅,这里是给来宾们准备饭菜的地方,穿过做饭的厨子,后院围墙新打通到邻家,陈三虎妻子领梁金龙走到邻家后院的一间厦房,推门进来:“梁主任,你坐!”

    梁金龙坐在炕沿的一张椅子上:“嫂子,你有何难处,尽管开口讲!”

    陈三虎妻子看着梁金龙低下头,并不言语,不停地拭泪。

    “家里老人将来没有着落?”梁金龙问道。

    “家里老人都过世了!”陈三虎妻子哽咽的回答。

    “你担心自己将来的日子?”梁金龙接着试探。

    “我怎么都能过!”

    “那抱遗像的,是你的大女儿?快毕业了吧?”

    “明年七月毕业,老二上大一,老三在县上上高中。”

    “听说你有个儿子,我怎么刚才没有看到?”

    陈三虎妻子“扑通”跪在当地哭告:“梁主任替我做主!”

    “嫂子,这是三十万元!”梁金龙赶紧上前把陈三虎妻子扶起来,掏出一张卡塞在她手中,“孩子们上学有困难,你尽管找我!”

    “谢谢梁主任,我不缺钱!”陈三虎妻子不接卡,又要跪下。

    “嫂子,有话好说,”梁金龙双手扶着她让她坐在炕沿儿上。不是钱的事,就肯定是十分难为的事情,但此时此地,梁金龙只好硬着头皮说:“嫂子,你先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到!”

    “他给我讲过,只有你是可以相信的人,我要你把我儿子带走!”陈三虎妻子溜下炕沿双手死死抓住梁金龙的手,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梁金龙。

    “孩子怎么啦?”梁金龙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陈三虎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孩子是三哥的命根子,他一心要个儿子,也是我不争气,给他连生了三个女儿,这是老四!我要你把他带走!”陈三虎妻子嚎啕大哭。

    “嫂子,你别哭,孩子怎么啦?这事儿,费明知道吗?”梁金龙感到这事情很为难。

    “我信不过他!三哥交往的人很多,只有你,他给我讲是信得过的!梁主任你也看到了,在灵堂前的只有我们乡里人,费明来这儿,是因为他没有钱!他来,是想看怎么弄钱!我不能让他知道孩子在哪里!”

    “你把孩子藏起来了?孩子到底怎么啦?”

    “我儿子,陈玉龙,在县上上初中,被仇人盯上了,头上挨了一砖,这次,三哥又死的不明不白,我不知道三哥得罪了谁!不敢保证我儿子会不会有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梁金龙知道陈三虎死亡还是昨天的事,到底怎么死的,还没有顾上打听。

    “孩子早上出的事,下午我就知道三哥没了,梁主任,你让我怎么办?我把孩子藏起来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嫂子,你让我把孩子带到哪儿去?这事你想好了吗?”梁金龙嘴里问着,其实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办。

    “随你带到哪儿,你可以给孩子改个名字,我要保住三哥这颗独苗儿,钱我有,梁主任你开口,多少都行,只要你答应把孩子带走!”

    “三哥到底惹了谁?你心里有底儿没有?三哥的事情,政府给了个什么说法?”

    “政府说是车祸,肇事车辆逃逸,三哥从是个娃的时候,就爱动刀动枪的,得罪的人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我不怕外人,我最怕是跟他称兄道弟的那一伙儿!三哥死了,他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露面!你看,梁主任,谁能把三哥和我娃的行踪知道的那么清!同一天对他父子两齐下手!梁主任,不靠你,我一个寡妇,靠谁呀!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梁金龙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的话如果是真的,那她真的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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