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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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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金龙在市上所有干部眼里当然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刘锦辉把他放在关键的位置,经手的事情都是钱,工作不累,而且很潇洒,经常是甩手掌柜的,连长期在政府打拼的蒋友仁、魏平均都自甘靠拢梁金龙,要换一个人,那绝对算成功人士了。

    但是唯有梁金龙感觉不到任何成就感。他感到既无主又无助,还无望,想停,停不下来。用一句俗语表达,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可以说,梁金龙一度掌握着电厂和煤矿的命脉,但是梁金龙至今没有去过煤矿和电厂,他有意无意的回避把自己和电厂煤矿联系在一起。他从电厂煤矿积聚了一大笔财富,假如他看到了煤矿工人的辛苦,梁金龙会崩溃的,现实让他不敢去了解煤矿工人的生活,他只能在自己方便的时候,想方设法为煤矿争取一点好处。

    梁金龙主管地方金融,在蒋友仁没有参与金融以前,梁金龙也曾亲自深入调查,有过自己的设想,个人对一件事的理想状态遇到现实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值一提,蒋友仁的贷款公司就在梁金龙的默许下,成长壮大,见神杀神,遇佛杀佛,把看得上眼的大大小小的高利贷悉数收编,然后被王志民一网打尽,这一切,梁金龙无能为力。国有银行的项目贷款被王志民变成了土地,然后被市上各部局联合分食,梁金龙只能收手旁观,临了,还得陪着分食者一起吞咽,否则,他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芮处长把轻轨卖给梁金龙,梁金龙必须接着,梁金龙不买,也会有别人买,所以,梁金龙掏出三千万毫不犹豫,还得从内心感激芮处长给自己这个机会,目的是这个项目的投资能为自己的家乡改变面貌;但芮处长又把一大帮工程承包者推荐给自己,梁金龙明白,芮处长推荐的,名义上市推荐,实际上就是霸占,也就是说,芮处长把他卖给梁金龙的东西,仍旧牢牢控制在手,梁金龙名义拥有,但是怎么处置,还在芮处手里!芮处不会白白把承包商引荐给梁金龙,他等于把这些东西,又拆分成工程再卖给了承包商。原因很简单,芮处代表着国家管理着这一项目,梁金龙只能欣然接受,否则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梁金龙犯别扭的原因很简单:他不能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卖给别人!不是不能,而是内心不允许,这是梁金龙给自己划的一条线,梁金龙的痛苦来自于他自己感到要守住这一条线,是多么不易。

    他曾经就守不住:他为了魏平均不失落,因为自己害怕变成魏平均等退休的样子,他把运输煤炭的事情用一千万卖给了陈三虎,结果,送了陈三虎的命,也差点送了自己的命!原因很简单,他自己没有一千万还给陈三虎,现在,他拿什么还电煤的三千万呢?

    其实有些事情,就好比一张纸,一捅就破,那层纸那么薄;如果那层纸厚一点,坚固一点,梁金龙捅不破,也还要好些,梁金龙不必选择捅与不捅,问题是梁金龙捅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这就要让梁金龙犯难了。

    这层纸就是,煤电的钱可以不还,梁金龙手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卖钱!

    但是,如果这层纸如果捅了,梁金龙就变成了自己不认可的梁金龙,变成了《红岩》里的蒲志高,变成《红灯记》里的王连举!所以梁金龙企图死死守住自己的那条线,不碰触挡在自己面前的那层纸,可是,现实面前,做到这样,何其难也!

    梁金龙觉得自己就好比是韩婷婷,韩婷婷只能做张书记的儿媳妇,她在人眼里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张书记家不懂事儿的小媳妇,她做不了韩婷婷。梁金龙感到,自己只能做一个大家眼中的政府官员,他不能做真正的梁金龙!

    人生是一场戏,戏中有苦有乐,梁金龙觉得人生最无奈的事情,就是自己作为一个党员,他的信仰只能存在于刘佩红和刘艳玲给他营造的海市蜃楼中,现实是,一个党员,在政府做不了自己。

    人如果没有信仰就好了-----那他梁金龙就可以去信佛,也可以跟着巴彦、符延河练气功,可是不行,梁金龙无论身在哪里,无论他是否有意装糊涂,无论他逃避到哪儿,内心深处都会无时无地发出一声强大的声音呐喊:你梁金龙是个党员!

    这就是一个人的悲剧。一个人不幸,往往和外界无关,是自己的秉性决定了自己的动机选择。人能逃掉一切外界的东西,你甚至可以在床上蒙着被子藏起来,但你无法躲避你自己的内心世界,你逃到哪儿,你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带到哪儿,你的内心世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你做的一切,你瞒得了别人,唯独瞒不了自己!

    “为人民服务”,只有五个字,太俗的一句话,俗到有些人听了它,就像遇到熟人说了声“你好”,很少关心被问候的人到底好不好!但在梁金龙那儿,这五个字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它仿佛刻在了梁金龙的脊柱上,它是一种咒语,是一根鞭子,梁金龙走一步,这五个字抽他一下,但是梁金龙由不得不走,他身处一股滚滚洪流中,他停不下来,他只好忍着内心的煎熬。

    柳子明在渡假山庄从巴彦身上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但是他凭着自己的策划做了巴彦的徒弟,把“煤炭基金”做得风生水起:和所有的信仰一样,被信仰笼罩的人都有一种别人难以估量的虔诚,一个人信仰巴彦,就会把巴彦理想化,如果巴彦有什么在自己身上实现不了的,那么这肯定不是因为巴彦的缘故,而是因为自己还不纯净,没有纯粹到巴彦设定的那道标准。爱巴彦,会爱巴彦周围的一切,包括爱巴彦这儿的柳子明!柳子明难以置信巴彦的信徒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自己推销的“基金”!看着那些大干部们购买柳子明的基金,柳子明分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为信仰贡献后的自豪!

    柳子明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中国革命会前赴后继,这正是因为有了孙中山、有了陈独秀,有了井冈山、有了延安,有了毛泽东。他也能理解当年的越南战场,柳子明自己也信仰过,那时候他为了内心的一些东西,真正的想把自己的热血撒到南疆那片土地上,直到他不得不一复一日的在肉联厂背猪肉,被人嘲笑着。正如现在藏传密宗堂的人一样,这是信仰啊,你和这些人有什么道理可讲?人家信仰是人家的事,正如符延河爱巴彦!

    “让百世传颂神的逍遥我辈只需独占世间潇洒”,信仰是一种神秘的东西,柳子明热爱生活,他唱着这首流行歌,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恨巴彦,但越来越离不了巴彦。

    一定程度上,柳子明佩服李晓龙:李晓龙盖房子盖疯了!一个人一旦对一件事情痴迷,那么这件事就产生了奇特的控制力,李晓龙就是这样,他盖房子积累了巨额的财富,但是房子缺少资金让李晓龙到处见人磕头,为一种东西献身总是悲壮的,而悲壮往往令人感动,柳子明有时候,甚至想,李晓龙是不是盖房子的感觉就好比小姑娘玩儿手机,小姑娘玩儿手机往往就会成为“手机控”,李晓龙就是所谓的“盖房控”,盖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欲罢不能。

    所以当李晓龙低声下气过来当说客,要柳子明用“藏传密宗养生堂”产权加入公司时,柳子明几乎对李晓龙产生了同情,但是他很快算清了一笔账:看似他名正言顺的加入了公司,但是他其实对公司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能做,而刘艳玲却可以从此参与到“藏传密宗养生堂”来,正如李晓龙带话过来,刘艳玲要派人参与“藏传密宗养生堂”的运作。人都是自己想象的傻子,想想是一个骗子,专骗喜欢想象的人!柳子明占“藏传密宗养生堂”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也和“藏传密宗养生堂”利润的一毛钱关系没有,刘艳玲居然想分得一杯羹!也好让刘艳玲试着给巴彦要钱吧!刘艳玲要来的,自然有他柳子明一份儿,柳子明运作自己的煤炭基金丝毫不受影响,何乐而不为?但是柳子明又一想,自己现在根本无暇从“藏传密宗养生堂”脱身,最多只能说加入公司后算是和刘艳玲有了一层合作关系,这个合作关系有什么好处,必须先谈清楚,否则合作算什么?

    柳子明和自己的一帮战友商量去不去见刘艳玲,结果形成两种意见,见到刘艳玲,必然被她知道了柳子明和巴彦的关系,那就是名义上是师徒,巴彦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会让刘艳玲知道他柳子明在运用煤炭基金在筹集资金,刘艳玲会不会在这里要分一杯羹?不见刘艳玲,刘艳玲的贷款公司也很赚钱,会不会因此而失掉一次赚钱的机会?大家得出一直的结论就是,除非和刘艳玲谈下这样的结果,即,刘艳玲现在的公司是两个和尚分一桶水,加上柳子明这个和尚,能不能达到三个和尚分一桶水?因为柳子明并不出钱,钱投在了“藏传密宗养生堂”,但是“藏传密宗养生堂”没有利润,形成不了分子,但是一亿元的投资却是一个大分母,要分刘艳玲公司的利润!

    一帮子战友说来说去,到底是文化有限,搞不明白股份合作的关系,但他们的直觉却渐渐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为什么刘艳玲关心“藏传密宗养生堂”?毕竟合作是刘艳玲提出来的,这件事情,只有见到刘艳玲才能弄清楚!

    柳子明最后下了决心,见一见刘艳玲,管它什么结果,最多是不答应,毕竟柳子明自己也在纳闷儿,刘艳玲放着贷款公司的事情不专心做,为什么要插手“藏传密宗养生堂”?说不定刘艳玲有什么拿法是柳子明不知道的?

    “刘总,您说,我们是怎么个合作法?”柳子明见到刘艳玲,发现赵小荣也在,他不多想,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小孩子,是赵志发的儿子,也是公司的一个股东。

    “当然是您用您‘藏传密宗养生堂’的股份加入我们公司,成为我们的股东!”刘艳玲一本正经的对柳子明说。

    “我那可是一亿五买来的!”柳子明问,“您算我一亿五的股份?”

    “我们是和您合作,又不是收购‘养生堂’,”刘艳玲笑了,“如果算你一亿五的股份,那您岂不得交出‘养生堂’的控制权?事实上,您并不掌控‘养生堂’,您掌控的是‘煤炭基金’。您用一亿五搭了个台子,自己在这个台子上发展了基金,只不过,这个台子搭的太贵了点儿,收益太小!”

    “这话说的!”柳子明脸色一下子红了,他惊讶的发现,这漂亮女人几句话说出来的道理,让他和战友们几个月也辨不清楚,“刘总,那您是什么意思?”

    “您让我们以管理者身份进入养生堂,我帮您的基金赚钱,毕竟,搞贷款,我们是行家里手!”

    “这,和李晓龙的说法不一样!”柳子明发现自己踏空了。

    “我们得知了您的实际情况,我们是在救您!”赵小荣慢慢的说道。

    “救我?”柳子明腾地站起来,“笑话!谁不知道我柳子明是有钱的主?别说你们开贷款公司,看着威风,我能一下子拿出上亿元的现金,你们能够吗?还说救我?李晓龙见我也低三下四的!”

    “就因为你能一下子拿出上亿元的现金,恰恰说明你有上亿元的钱不赚钱,是闲的!”刘艳玲笑了,“我真服了您,您是当过兵的,胆子真大,要是我,早吓死了!您买了‘养生堂’,一亿五就差不多不是您的了,等于折光了本钱,再有一亿元不赚钱,这一亿元是您的吗?全是债!债主是谁?个个都是带官衔儿的,您拿了他们的钱,不赚钱,怎么还给他们?还不了,随便谁,都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关键是大家看上了煤炭,不但没有人跟我要钱,大家还继续加入我的基金!”柳子明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心里发虚,嘴上并不服输。

    “那是煤矿还没有转手!”赵小荣笑着说,“四大煤老板就在梁大哥的会所,就这一半个月,他们就要收购煤矿,那时候,大家就会问你,哪儿的煤是你的,煤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柳子明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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