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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佩红在政府的处境是相当尴尬的,她因为李铁成的人脉,走上了市领导的岗位,这一点,凡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都清楚,市政府不比别的地方,这里荟萃的是人精,从某种程度上讲,这里是这个省人际关系的总和,能进省城市政府的,谁没有一个像样的背景?

    不像别的地市,市上的领导往往有一部分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从基层干上来的,这里很少有省城长大的人,要有最多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但是毫无背景,能分配在省城的市政府工作,往往是草根里的精华,但这种精华,也就是野草花,看着很鲜艳,很芳香,他们永远长不成乔木,甚至连城为灌木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因为阳光和水分轮不到他们身上,他们贴着地皮生长,形成了顽强的生命力-----那就是,干事的能力特别强,养成了掌握风向,察言观色的出色本领。

    省城作为全国二十几个计划单列市,它的主要领导,很少有地产的,往往随着省委省政府的领导变动而变动,市委书记照例是省委的常委成员,甚至副书记都有可能进入省委班子,他们是省委书记的绝对嫡系人马,但是,这样的嫡系受制于平衡搭配的需要,往往少而精,市委一般的成员,来自于其他省委成员的照顾,有外省的,也有省厅年龄大了,提拔无望,但是对领导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一辈子奉献的铁杆,他们被安置在市委,过着雍容华贵,与世无争的养老生活,唯一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现在的待遇、安置好自己的亲友子女,他们不在工作上和任何人争较高低,甚至,他们不屑于过问任何与自身利益无关的世俗的东西,但是他们也不允许任何人碰触接近他们的势力范围,属于无人敢惹的中老年阶层,市委一般不指望他们干什么,只要领会好省委的意图,把这些人看起一点,一般他们忠实的履行着举手机器的角色,这些人,只要你能求到面前,不管是人托人还是红包敲门,一般是给人办事的,他们不在乎从办事人那儿得到多少实惠,他们在乎被人求,被人需要,借以找到高人一等的感觉,所以他们是好人。

    市政府不一样,它是干实事的,从全国的大气候讲,省委省政府的外部形象,精神风貌都要通过省会城市来展现,从小的角度讲,省政府指定的各项政策、决策,第一时间要在这里贯彻落实,它对全省起着带头示范作用,是政令畅通的晴雨表,往往,一个省的一半以上的产值都集中在省会城市,所以生长的政绩主要从这里产生,因此,市长往往是省长最得力的干将,一般省长调任,都会带来他借以成功的班底人马,郑尚勤就是如此,从外地空降而来;不方便带来的,往往会在省内各地市抽调最得力的干部补充。干部都有任期限制,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是能臣,在这里体现的最为充分,一般不会考虑从基层培养选拔干部,把自己任期内的事情做好,用在当下,所以讲究干部使用“快餐式”,召之即来,来则能用,用之则灵,走马灯一样的流水席。

    刘佩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快餐式”的花瓶,她的根基来自于李铁成,但是,李铁成毕竟事过人非,无人敢于碰触。刘佩红能上位,全部在于她用之则灵,用完以后,则显得有些碍事儿,但她已经占据了那个位置。有时候,刘佩红想,自己有些像古人祭祀祖先用的香炉,祭祀日到了的时候,她就被摆放在供桌的核心位置,祭祀日一过,就会被闲置在某个角落,但也不会被丢弃,因为人们来年也许会派上用场,但是平日里,一般人过日子,很少会注意到香炉在哪儿。

    应该说,刘佩红自己本身就是长期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她对这样的环境再熟悉不过:市政府里没有一个等闲的脚色,即便是门房,也不是一般的机关干部可以撼动的,他是市政协主席老家的侄子,武警复原,在政府领着一份优厚的长临工工资,一般群众来看领导,手里提的,领导看不上的烟酒礼物,就都归其所有;至于机关的职员,关系在省内是哪个市级领导的亲属,那很平常,在省外的往往就会达到省一级;讲到科长一级,那根本不算干部,局处一级,往往是外地市随自己的领导调动过来的,去省直机关没有位置,安排在市上。刘佩红的老区长曾经这么说过:到市上办事情,就好比开车,满地都是松柏树桩,如果不留神,碰上那个都会把车掀个底儿朝天,那时候,刘佩红以为领导在影射自己是李铁成的儿媳,现在看来,老区长讲的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和区上不一样,区上干部毕竟和街道办事处打交道,处理的是老百姓的鸡毛蒜皮,市上隔了一层,大家平常的工作干得最多的就是传达转发上级的文件精神,监督督促底下贯彻落实,把底下的情况汇总上报,每个人的案头都摞的满满的文件和报表,每个人都是出色的打字员,每个人都有一本订的厚厚的通讯录,每个人都有可以整天抱着电话挨个儿督促汇报,刘佩红是市长助理,除了她的秘书徐娜和司机,别人很少留意她,甚至一半以上的政府工作人员懒得搭理她---不吃她的不喝她的,与己无关。就是徐娜,也不是平常人物,听说和郑尚琴关系不清不楚,对待刘佩红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刘佩红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在一起上班,与其说是领导和下级的关系,倒不如说,是远房长辈亲戚来探亲,人家各人有各人的圈子,各家有各家操心的事情,个人有个人关心的对象,每个人都对她表面恭恭敬敬,但这种恭敬纯属应付,她和谁都没有关系。

    按理,郑尚琴提拔了她,她理应把自己看做郑尚琴的人,和郑尚琴处的亲近一些,积极向郑尚琴靠拢,一来刘佩红不会,二来有了梁金龙给她讲了省委书记关注李铁成和省长靠拢的担心,刘佩红从不主动在市政府露脸,因为她觉得,就算是按点上班,和徐娜在一起,她不知道是谁领导谁。

    现在和她关系最亲密的,除了梁金龙和刘艳玲,就数袁丽华和费明了。向敏是那种职业会计,和谁都不太来往的人。刘佩红不去市政府,但她毕竟是市领导,每日带着费明和袁丽华往军工企业跑,保持着会所的的日常经营,把会所又变回了原来的竣工招待所,所不同的是,原来的招待所只对一家,现在的招待所包揽这全省的军工吃住会议。

    每天晚上,刘佩红照例要来洗衣房和梁有仓坐一坐,说说话,梁有仓已经把肚子里的故事给刘佩红讲完了,他现在关心的是梁金龙交给他的任务:帮助村子周围的孩子上高中,所以他整天念叨着,一一列举谁家的孩子怎么啦,谁家的工作比较难做。苗绣娃和梁有仓共同语言比较多,刘佩红在这儿,大多数是做听众。

    “等孩子都毕业了,我想回农村,还是农村好,成立的日子,不是我们这些平常人能过的,农村人毕竟操的闲心少,只要把地种好,怎么都能过,城里人就不一样,大人孩子都遭罪呢!”

    “是啊,也不知道人为什么都想把孩子送到城里,佩红,你说说,人为什么要在城里受罪啊?”梁有仓觉得苗绣娃说的很有道理。

    “叔叔,那是你时间短,在城里呆不惯,苗大姐,你来这儿时间不短了,怎么还呆不惯啊!”

    “嗨,我也是闲了说说,按说呢,梁主任对我们一家那是没有说的,吃穿照顾得很周到,什么都不缺,我说的不是我,是儿女,小三这狗东西,把我气坏了!”

    “哦?您的小三儿?陈玉兰?挺可爱的嘛,人也漂亮,已经上大学了,你还不满足?将来您四个孩子,一定会好好孝敬您!”

    “孝敬?这一辈儿女,哪个能指望上?就说我那老大,整个一个蔫葫芦,原来还和我说几句话,现在家都不回啦,二十六七了,从来也不见和男孩子来往,难道要长成老闺女?我一想这事儿就熬煎。我一开口,老二就让我闭嘴,她明年就毕业了,人没有哥正型,正好和她姐姐相反,一天到晚换男朋友,还抽烟呢,让我逮住揍了一顿,这下住学校不回来了!”

    “说老三,陈玉凤!”刘佩红笑着提醒,“她怎么惹你生气了?”

    “佩红妹妹,你说说,她气人不?今年开学一来,三个月,你猜她花了多少钱?整整四万!你们和叔在一起,准备给农村一个娃花三万上高中,这个妖精,刚上一年级,一个月一万元都不够花,她也不想想,她花的是谁的钱?怎么就没有一点良心啊!”

    “孩子刚上大学,一切都要买,现在的东西多贵啊,多花一点能理解,她能花,说明你供得起,你肯给,她才有的花!”

    “哎呀,佩红妹子,这你就冤枉我了!”苗绣娃大声的分辨着,“我拢共就给她一万五,学费、被褥,军训是一万二,学校的招生简章上一清二楚,剩下的三千打在她校园一卡通上,就是吃饭的钱!我心说,一个月,一个女孩子,离家又近,剩下这三千,足够她这学期花费了,谁知道艳玲妹子背着我给了她两万,老大私下里给了她一万,说是考上大学的奖励,要不是前几天又给老大要钱,老大让我管教她,我都不知道,她就开学这几天的功夫,刨去学费和正经花的钱,她几乎是每月花一万,我们在农村的时候,我一个人带他们姊妹四个,一年也花不了一万!城里的人,大人一个月也就赚三五千,养活一家人呢,她倒好,一个人花了三个家庭的生活费!三哥不在了,要是三哥在,看不把她打死!”

    “哦?将近四万元,不是个小数,那孩子到底花在哪儿了,你问清楚了没有?”刘佩红也觉得吃惊。

    “就是问了,才把我能气死!”苗绣娃给刘佩红哭诉,“人家说了,除了学费,花的都是她自己的钱,让我别管!你说我能不管吗?什么钱是她的钱?艳玲妹妹肯定是怕我不要,才私下把钱给到孩子手里,老大爱妹妹,可老大一个月才赚多少?难道不需要给自己置办嫁妆?我逼着问,人家给我说,买了笔记本电脑,苹果手机,还买了吉他,省下的钱都买了书,我就不信,几万元买书,还不买一车的书?你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了,她省吃俭用呢,花钱手都很紧,我让她给我列个单子,人家反而发火了,说她也是个大人了,用不着干什么都要告诉我,如果非要问,那以后再也不要我的钱,还说,她会想办法赚钱!佩红,你听听,一个女孩子,上学怎么赚钱?她不说自己乱花钱是犯了错,反而,我问她倒是我不应该!我可是她妈!”

    “笔记本电脑、苹果手机、吉他,就是买最好的,也花不了一万五,买书,也许花上个一千元,她有一大堆课本儿,还有手机电脑,顾得上看别的书?两万元,放在大人手里,都能像摸像样儿办件事,这不是小事儿,你是家长,这事儿得问清楚!”刘佩红听苗绣娃叨叨,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问人家人家不给我说,我让老大问,老大说,人家的一个高中朋友打架住院了,不敢给家里说,她给人家出了医药费。这话,老大都不信,问题是,一个高中生,弄下什么事儿不敢叫家里知道?哎,我是越想心越烦,钱花了,事小,女孩子,怎么和混混泡在一起了?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三哥?”

    刘佩红无言以对。

    “佩红,”梁有仓说:“你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啦?把钱不当钱?叔在农村一年的收成,也没有一万元啊,照这样子上学,农村人供不起,城里人能供得起的有几个?我这两天在街上转,一碗面条,就要我十三块,我还没有吃饱,想起十几年前,我一家,十块钱都够过年了!你说照这么花钱,供出来的学生能挣多少钱?乱花钱能供出好学生?金龙上学,我一年,在他身上花三千,好好地!这才几年啊!”

    “叔,不说了,让佩红赶紧回,她忙了一天了,艳玲妹妹还等她回呢!”苗绣娃这时候已经不哭了。

    刘佩红和他们道了别,自己往小白楼走去。心里想,这几年,社会发展的太快了,各人都忙着各人的生活,穷的、富的,愚的、智的,当官的、老百姓,各自都有自己的一本难念的经,谁也顾不上谁,谁也不了解谁,人和人能亲近,已经是很大的奢侈了,生活就想和谐号动车,呼啸而过,让你看不清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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