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廖东便邀了刘西林和吴一品来到现场。同行的还有安监局、公安局、建设局、东城街道办等单位的负责同志。
　　
　　晴空万里，蒸发着地上的积水。
　　
　　呈现在大家面前的，除了被警戒线围住的一栋悬空的危楼，还有国际名流工地的满目疮痍。
　　
　　堡坎被冲垮，大量的陈年垃圾挂在坡上，迎风飘扬，绿得发黑的水还在缓缓往下流。国际名流的建筑工地上，满是污水泥水和垃圾，臭气逼人。
　　
　　一些群众来到现场，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园，有的抱怨，有的落泪，有的沉默。
　　
　　其他几栋的业主也开始躁动不安，聚在现场议论。
　　
　　廖东发了脾气：“刘海东，徐定波，你们都是三岁小孩吗？人命关天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给我报告？要不是西林提醒我，昨晚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这样的危楼，让你们去住，你们敢住吗？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二人低头不语，按照道理，他们是单位的一把手，廖东虽然是区委常委，但并不是区高官或者区长，这么劈头盖脸的批评，还是有点儿扫面子。
　　
　　但事出有因，二人自知理亏，只能是硬着头皮接受。
　　
　　廖东沉默了片刻，接着说：“对状元楼其他五栋的鉴定，也势在必行，海东同志一并安排一下，从今天就可以启动了。当初状元楼这个项目的审批资料，以及国际名流的审批资料，要认真梳理一下。下一步除了善后，肯定就是追责的问题了，大家都要有思想准备。作为党员干部，有权就有责，失责必追责，天经地义。当务之急，我想还是受损业主的善后。”
　　
　　在第一现场仔细查看了一番，廖东把其他人留在现场，并委托刘西林全权负责，带着吴一品去体育中心安置点和几个宾馆看了一下，安抚安抚业主的情绪，协调安置点的事情。
　　
　　民政部门已紧急调运了八十顶救灾帐篷，支在了足球场和跑道上。业主们的家具放在看台上和室内场馆里，用厚实的塑料布覆盖得严严实实。
　　
　　帐篷和场地显然不够，廖东又联系民政局和教育局，把闲置的老实验小学征用过来，立即布置后安置受损群众。
　　
　　廖东正要去老实验小学实地查看，市政府办打来电话，副市长姜华九点钟在市政府开专题会。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多，分身乏术的廖东，只得委托吴一品前往查看，自己则调转车头赶赴市政府。
　　
　　吴一品去了一趟老第二实验小学，教育局长杨长斌带着几个人已等候在现场。
　　
　　这是一处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校舍，一共是四十间教室，还有十来间办公室。
　　
　　去年秋季学期，这里的学生全部转移到新建的实验小学校址，此处就一直空闲了，堆放着一些体育器材和学校后勤保障物资。
　　
　　经与杨长斌商量，决定把教室里的东西全部腾到办公室里，调运一批钢架床来，像集体宿舍一样布置，然后安置受损业主。
　　
　　吴一品于是和杨长斌安排的人员一起，测量了一下教室的面积，测算了一下，每个教室可以布置六张双层的架子床，也就是十二个床位。
　　
　　这边安排妥当，吴一品给廖东和刘西林短信报告了情况，廖东派车来将他接往状元楼。
　　
　　姜华和廖东随后到来，随行的还有姜华的秘书，以及几个市直部门的负责人。
　　
　　原来，按照汤文江的指示，石云市政府已成立市区联合调查处理工作组，由副市长姜华任组长，廖东任常务副组长，从市、区纪委、建设、安监部门抽调专人，与工作脱钩，专职负责调查处理。
　　
　　姜华的表情显得比较凝重，一下车就怒了：“简直是触目惊心！国际名流这个项目是谁给批的？想赚钱想疯了吗，挖成这个样子！还有没有王法？”
　　
　　众人沉默不语，姜华补充道：“像这么低品质的房地产项目，不如没有！”
　　
　　“姜华同志，我建议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还是不要定性为好，免得限制了我们的思路。”廖东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皱着眉头道，“我觉得，眼前最重要的是业主的安置，当然调查也很重要。姜华同志，我建议调查处理组分两个专班，一个专班负责业主的安置及后续的维稳，一个专班负责调查整个事情的经过。石月区是属地，自己调查自己略有不妥，不如你就带着市里的同志负责调查工作，我就带着区里的同志负责安置和维稳工作。”
　　
　　“有道理。那廖东同志，就按你的意见办。”姜华点头认可。
　　
　　“我觉得这样安排略有不妥。”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韩毅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此次安全事故，发生在建筑领域，市、区建设行业都应该是被调查对象。姜华同志，廖东同志，恕我直言，你二位谁来负责调查工作，都不太合适。我建议，调查专班就由我们市、区纪委的同志来负责，安监部门的同志配合。”
　　
　　韩毅的话，意思很明显，姜华和廖东都是分管城建的，你们二人无论谁来牵头调查的事，都是自己查自己，这样显然是不合适的。
　　
　　见姜华不语，韩毅接着补充道：“这件事，市高官任飞翔同志，市长汤文江同志刚才也单独找我谈过，关于调查的事情就不劳烦二位了。”
　　
　　“也好，这样一来，姜华同志和我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专业的事情上，以及安置和维稳的事情上。我也考虑过，让受损的业主长期住在宾馆，或者是帐篷里，或者是学校的教室里，肯定不是个办法。市长备用金和区长备用金，这个时候应该发挥作用，我们给受损的业主签个协议，支付一部分临时安置费，让他们自己投亲靠友或租房住，视同拆迁户一样对待。长远之计，恐怕还是征收补偿为好。到时候区政府写个专题报告，经张华同志审核后报到市政府。”廖东思索着说，“请姜华同志定夺。”
　　
　　姜华显得有些不高兴，冷冷地说：“既然任书记和汤市长有交代，那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小刘，我们回去。”说着便带上秘书，匆匆离去。
　　
　　按照廖东的口述，吴一品紧急起草了一份报告，是关于状元楼受损业主的安置补偿事宜的，建议对整栋楼予以征收，然后及时爆破。
　　
　　征收之前，在市长备用金和区长备用金中各安排两百万元，用于对受损业主支付一次性安置补偿。
　　
　　张华上次淋了雨，感冒了，又病倒了，在医院住院。吴一品给区高官秦文源报告后，将报告呈报给市政府。
　　
　　调查这块的事情，廖东完全没有牵扯精力，所以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善后事宜上来。
　　
　　第二天，经过反复地劝说，95%的业主从宾馆搬了出来，来到了两处临时安置点。民政局安排了两个专班，负责做好服务保障工作，每天都是运送盒饭来解决业主的用餐问题。
　　
　　少数不愿搬离宾馆的业主，后来经过多方劝说，也搬了出来，那一百多户业主，整体来说真的都还蛮配合，没什么胡搅蛮缠的人。
　　
　　石月城跨楼的事，虽然因为转移及时没有人员伤亡，但还是惊动了省委、省政府。
　　
　　很快，省里派的调查组便进驻石月区，人员有省纪委的，有省安监局的，有省建设厅的，带队的是省纪委的副书记。
　　
　　省调查组的进驻，使得各项工作都加快了节奏。区政府呈报的安置补偿方案，很快得到市政府的批准。
　　
　　廖东带着刘西林和吴一品，住在安置点与受损业主签订临时安置协议，同时联络举家在外的业主回来协商补偿安置事宜。
　　
　　因为涉及入户调查室内装饰装潢及其他设施，建设局又聘请了专业机构，对危楼进行了临时加固和安全防护措施，抢抓好天气，集中利用两天时间，日夜工作，完成了实物调查。
　　
　　万幸的是，经过安全鉴定，状元楼另外五栋楼都是安全的。经过地质勘测，地基也已经稳定。
　　
　　因为周边有居民小区，不便于爆破拆除，只能是采取高压水枪加机械作业的方式，拆除危楼花了三天时间。
　　
　　这段时间里，廖东和吴一品基本上都是吃住在一线，汤文江也会时常到现场来了解工作进展情况。
　　
　　因为工作的原因，吴一品基本上没有时间陪陈思雅，正在热恋期的他，心里颇为愧疚的。陈思雅倒没有任何的情绪，说自己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叮嘱他在外面注意安全。
　　
　　省调查组的在石月城待了半个月，这期间发生了文川大地震。与受损业主的征收补偿协议陆续开始签订，短时间内已有八十来户达成了协议。
　　
　　石月区建设局聘请的第三方机构，加班加点工作，很快形成了结论，状元楼之所以成为危楼，主要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该栋楼位于老垃圾填埋场的边缘，地基本来就不够稳固；二是小区的物业管理不规范，生活废水随意排放，加剧了地基的下陷；三是国际名流的工程建设活动，加剧了地基的下陷。
　　
　　这一结论，无疑对状元楼很不利。但吴一品却觉得很兴奋，这才是事情的真相，或者说更接近于事情的真相。
　　
　　省调查组经过半个月紧张有序的调查取证，在向省委、省政府汇报后，同时给石云市委、市政府反馈了结论。
　　
　　原来，状元楼整个楼盘都在原来的垃圾填埋场上，地下有陈年垃圾大概20万方，深达十米。垃圾上方又回填了大约五米深的土。
　　
　　当年状元楼这个项目上马时，地勘严重不负责任，明显忽略了此处为原来的垃圾填埋场。
　　
　　而审批机关也存在违规审批的情况，监管部门对项目建设过程中的质量监管也存在漏洞，地基强夯没有达到要求。
　　
　　状元楼在交房之后，物业管理存在较多漏洞，生活污水排放不规范。
　　
　　在国际名流房地产开发项目的建设过程中，建设部门存在违规审批的情况，主要体现在立项过程中，没有征求周边居民意见，没有进行社会风险隐患评估，容积率明显不符合要求。
　　
　　省调查组认为，市、区政府能够及时发现隐患，紧急转移住户，并迅速妥善处理了后续安置补偿事宜，做法是值得高度肯定的。
　　
　　省调查组建议，依法按程序追究相关责任人责任。同时，将掌握的相关线索移交到市纪委。
　　
　　这一结果，对廖东是非常有利的。无论是状元楼的开发，还是国际名流的审批，都与廖东没有关系。
　　
　　对于廖东，汤文江也是很满意的。他的亲力亲为，他的果断决策，他的高效率，让这件事的善后处置比较顺利，没有造成大的社会影响，已经很不容易了。
　　
　　廖东算是没有让汤文江失望，站好了这最好一班岗。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步就要走马上任了。
　　
　　省调查组撤离的那天晚上，廖东邀上刘西林和吴一品，以及司机龚波，去咸鱼俱乐部搓了一顿，还喝了不少酒。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操劳，廖东似乎又老了一岁，他虽然没醉，但却说了很多知心话。
　　
　　他是舍不得石月城的，这也正常，他的工作履历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石月区。而前往石壁县去履新，对他来说其实也有诸多不便，比方说照顾家庭的问题，比方说住宿的问题，等等。他甚至都在想，如果出个意外，让他走不成了，那才好呢。
　　
　　刘西林的酒量，吴一品是见识过的，一斤二两是不在话下的。但今天才喝了不到六两，他却显得很有些醉了。
　　
　　吃完饭，已是晚上十点多，龚波把廖东送到家里，再去送刘西林，他还是老样子，不愿回家，找了个宾馆，开了个标间，同时把吴一品也拉了去。
　　
　　来到宾馆，洗过澡之后，刘西林好像瞬间酒醒了，拉着吴一品聊起天来。
　　
　　原来，他的妻子是老石月县县长李宁的女儿，名叫李月梅，他是个上门女婿。他和李月梅育有一女，名叫李丹，比吴一品小三岁，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他出生在农村，从小吃了不少苦。婚后，他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李月梅太强势了，极度瞧不起他的家人，他又是个上门女婿，总感觉抬不起头来。
　　
　　唯有说到自己的女儿李丹时，他才会露出笑容，还会热情地给吴一品看女儿的照片。
　　
　　从照片上看，李丹跟刘西林长得很像，还蛮漂亮的，只是打扮有点儿前卫，妆也画得有点儿浓。
　　
　　这些家长里短事情，吴一品只能是默默听着，不便评价。
　　
　　刘西林很真诚地说：“一品啊，看到你，我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品啊，古言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叫我看啊，男也怕娶错妻，婚姻对一个男人来说太重要了！想当年，要不是觉得县长女婿对我会有帮助，我也不至于找李月梅，而且是倒插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找一个懂你的、理解你的人，比什么都重要！女强男弱的婚姻，注定是不会幸福的，所以你在找女朋友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啊！对了，你有女朋友吗？没有我给你介绍！你这个年纪，也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让刘主任费心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是我们五楼组织部的，叫陈思雅。”吴一品如实相告。
　　
　　刘西林有一瞬间略显失落，随后道：“也是，像你们这么活力四射的年轻小伙子，现在是抢手货。呦，都一点钟了，该睡了。”说着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吴一品觉得他这聊天，说结束就结束，变化得也太快了点儿，但他正好也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便不再无话找话，躺倒睡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