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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8.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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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一品怀揣着自己和李长华熬夜的心血,来到了黄跃进家。
  
  当时,黄跃进正在吃早饭,李长英一个劲催他快点儿吃完,好到砖厂去。
  
  吴一品坐到他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热情四射地说:“黄书记,我前一阵子走访了所有的老百姓,有蛮多思考,我写了个全村的发展计划,想请您发个话,提交支委会研究一下。”
  
  黄跃进快速刨了一碗饭,放下碗,接过吴一品的那叠材料,开始认真翻看,并赞叹道:“小吴同志到底是区里派下来的领导,看问题都不一样!我也觉得,再用这种老思想指导,靠几亩包谷洋芋,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黄跃进,你还不到砖厂去,任由四毛在那边搞,我怕他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他数钱吧!”李长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在一旁怒目圆瞪,催促黄跃进。
  
  黄跃进将手里的材料放在桌上,争辩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呢?我在和小吴同志谈论工作,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谈工作,你还真当你自己是个搞工作的了?当个破支书,一年不到两万块钱,砖厂砖厂不管,孙子孙子不管,家里的地也白送给人家种!黄跃进,你是要把这个家败光吗?我数到五,你走不走?”李长英开始发飙。
  
  黄跃进将材料揣进上衣口袋,站起身,将吴一品拉着往外走,尴尬地说:“跟我到砖厂那边去,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吴一品跟着黄跃进上了农用车,一边驱车前往砖厂,黄跃进一边诉苦道:“我这老婆太凶了,我在楠木村怕老婆是出了名的,让小吴同志见笑了。”
  
  “不存在怕,尊重而已。”吴一品打圆场道,“趴耳朵也好啊,至少不会犯事。”
  
  “我老婆不同意我当这个支书,村里条件差,情况复杂,工资低,又得罪人,又耽误砖厂那边的事,我说把砖厂那边全部交给我四弟黄四毛,我老婆死人都不同意!我是两头受气啊!老婆说我不顾家,老百姓怪我工作没搞到位。”黄跃进继续诉苦。
  
  吴一品说:“我觉得,您可以尝试着改变一下相处方式。”
  
  “几十年了,孙子都能满地跑了,改变不了哦!”黄跃进显得有些无奈。
  
  “不尝试怎么知道?”吴一品继续道,“没错,在家里阿姨是家长,她说什么您都得听。但在楠木村,您是领头人,她不给您面子,干扰您的工作,村里的人都不会答应的!”
  
  “话是这么说,道理我都懂,过完年再说吧。”黄跃进话中有话,吴一品理解,他这个过完年再说,可能是辞职不干了。
  
  黄跃进的家,在村东头的樟木台,而他的砖厂在村南边的鲜鱼溪片区。
  
  鲜鱼溪河面开阔,两岸一里之内是大片的平坦草地,因为常年冲刷着泥土,鲜鱼溪的水是浑浊的,带黄色的。
  
  黄跃进介绍说,鲜鱼溪两边的土质不好,经常涨水被淹没,所以并不适合耕种。夏季,鲜鱼溪涨水时,整个坝子基本上都成为一片沼泽。
  
  农用车涉河而过,顺着机耕路蜿蜒而上,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高地,有一个三十几户人家的院落,大部分人都姓黄。
  
  这里的泥土,质地细密,基本上不含砂子,是上好的泥坯。黄跃进的砖厂就在此处,依山而建,一共是三口砖窑,两处泥坯加工场地。
  
  此刻,几个工人穿着雨衣雨鞋,戴着斗篷,和一头水牛一起,正在一个圆形池子里来回走圈,池子里满是泥浆。
  
  黄跃进介绍说,这泥和得越久越稠,烧出来的砖越硬。
  
  说到和稀泥,黄跃进顿时来了精神,讲解道:“水的兑比,和泥的力道,都是很有讲究的,就像和面一样,水兑多了,时间就要久一些,要让水气干一些。水牛和泥,比人工更好,因为力道要大一些。泥坯从机器里做出来,还要晾一晾,再进窑烧。火不能松劲,最好的柴是烟少的栎树……”
  
  吴一品感觉到,在烧火砖的领域,黄跃进绝对是专家。
  
  在黄跃进的引导下,吴一品又参观了一下砖窑,一般都是一个星期烧一窑,得烧三天三夜,工人要轮流排班添柴加火。
  
  黄跃进介绍,最近几年小火砖的市场不景气,城里修房子的大批量使用的,都是空气砖和水泥砖,大块大块的。小火砖,只有在农村还有一定市场,再就是一些边边角角的装修,以及道路的花坛缘,有少量使用。
  
  按照黄跃进掌握的信息,这种砖厂,整个石月区才三家,规模都差不多。他说,他打算春节前再出一批砖,并花时间去考察考察市场,同时也学习学习其他技术,春节过后要着手进行砖窑改造,产品升级的工作了。
  
  吴一品又提到,年前想找个机会开一次支委会,研究一下他拟的计划,修改后以便在村民代表会上研究,并着手组织实施。黄跃进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说火砖的事情。
  
  吴一品发现,谈到砖厂和火砖的时候,黄跃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头脑清晰,口齿伶俐,说得头头是道。
  
  而对于整个楠木村的发展,黄跃进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计划清单是比较满的,但没有一件是关于楠木村发展大计的。
  
  一番介绍后,黄跃进全副武装,加入了和泥坯的队伍。
  
  吴一品有些着急了,围着黄跃进转着圈,再次提醒道:“黄书记,我觉得商议楠木村的发展大计,刻不容缓,您砖窑这边的事情比较多,我想您是不是安排一个时间,我们抽一个晚上把发展计划商量一下,春节期间正是大批人员返乡的好时机,不抓住机会提前谋划,明年一年又得耽搁了。”
  
  “不如你跟李主任商量一下吧,我这边实在是抽不开时间,你们通过的东西,我举双手赞同!”黄跃进表态道。
  
  水牛甩尾巴驱赶蚊子,泥浆溅了吴一品一身。他有些失落,讪讪地说:“既然是这样,那您把那叠材料给我,我去找一下李长生主任。”
  
  黄跃进朝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努了努嘴:“麻烦小吴同志自己拿一下,在我外衣口袋里。对不住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作别黄跃进,快步朝李家槽的方向走去。在黄跃进这里吃了闭门羹,他也不知道在李长生那里又会碰到什么状况。
  
  他隐约预感到,要想推进自己的计划,要想抓好楠木村的发展,并不是凭自己的一腔热情,就可以迅速行动起来的。
  
  李家槽,李长生的家里大门紧闭。院子里,三个小孩在玩耍,还是第一次来时的那几个孩子。吴一品问了一下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孩,得知他和另外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是李长生的侄孙,而三孙左右那个小女孩,正是李长生的女儿,两个大孩子倒要叫最小的孩子姑姑。
  
  孩子们也不知道家里的大人去了哪里。吴一品看到周围的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心里寻思,这李长生说不定是去入户了,于是打了个电话。
  
  李长生说在隔壁哪家有事,听说吴一品有事找他商量,说五分钟就赶回来。吴一品于是站在院子里,一边逗孩子玩,一边等候李长生。
  
  大概十分钟后,李长生小跑着出现,还是那一副衣冠不整邋里邋遢的样子,隔着老远就从荷包里掏烟,热情地叫道:“呦,小吴同志,瞧你这一身泥,刚从砖厂那边过来吧!?小吴同志,怎么能让你亲自跑一趟呢!有什么事你打个电话,我到长华大哥家来就是了!”
  
  吴一品擦了擦脸上的泥点,开门见山道:“李主任好眼力!不好意思打搅你,我这几天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问题,我觉得靠着种包谷洋芋,靠老思想指导,楠木村只会越来越落后。”
  
  吴一品发现,李长生蓬头垢面,双眼血红,有很明显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晚上没休息好。
  
  “小吴同志说得太对了!我这段时间也在和街坊邻居商量,穷则思变,我们是得想办法改变现状了!”李长生显得很激动,如同见到了知音一般,“黄跃进一心都在他的砖厂上,指望他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上面把你派来,咱们楠木村就有了盼头了哦!”
  
  对于李长生的奉承,吴一品也没有客套,掏出自己手写的那份计划,递到李长生的面前,真诚地说:“我对楠木村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跟李长华同志一起拟了几条意见,想提请村委会研究一下。”
  
  “小吴同志写的计划,哪里还需要研究,我们开个会宣布一下,干就完了!”李长生大声说,“小吴同志你先去忙吧,我通知一下,下午就开村民代表会!”
  
  正在这时,两个跟李长生一样蓬头垢面的家伙,一路小跑着过来,其中一人叫李长明,一人叫李安新,走访时吴一品记忆比较深刻。
  
  李长明四十五六了还是光棍一条。李安新也是四十三四岁,论辈分是李长明的侄子,老婆常年在外打工,孩子也带到了外地,已经三年没回来过了,婚姻关系名存实亡。这两人,也是双眼红通通的。
  
  见吴一品在,李安新显得比较规矩,而李长明则有些不看事,吧嗒吧嗒对李长生说:“长生,你不厚道啊!我和安新输了那么多,你说走就走,昨天下午开场的时候,不是说好打到输家说散场就散场的吗?要不我们就在你屋里继续,要么就回安新屋里,反正我和安新要刨本!”
  
  吴一品听出了端倪,原来三个人是在打牌,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而且是李长生一个人赢了。
  
  “长明,当着区里小吴同志的面,瞎说些什么?”李长生显得有些尴尬,大声责备道,“安新,你快把你长明叔弄回去,我和小吴同志正谈工作呢!”
  
  “长明叔,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注意点儿影响,长生叔是村长,谁跟你斗什么地主啦!快跟我回去!”李安新也低声责备着,拉扯李长明的手。
  
  李长明不干了,狠狠甩开李安新,扯开嗓门叫道:“村长怎么了,村长就更应该带头!牌品看人品,连打牌都甩懒,还怎么带领一个村的人发家致富!?”
  
  “长明叔你干什么?”李安新急得直跺脚,继续去拉他,“你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吗?你这是干扰村长和小吴同志的工作!”
  
  李长生在一旁,将头埋在胸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一品是又好气又好笑,缓缓道:“干扰工作就言重了,打牌熬夜伤身体,你们已经战斗十四五个小时了,还是得劳逸结合。长明叔,我说这样您看行不行,长生叔作为一村之长,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你们都休息一下,待我跟李主任商量完事情,你们再商量你们的事情,可以吗?”
  
  “凭什么听你的?”李长明犯起混来,而且因为吴一品的话,显得更加气愤了,“我今天偏就要刨本,就现在!耽搁一分钟都不行!不然我就到纪委去告村主任打牌耍赖皮,欺负平头老百姓!”
  
  一直闷不吭声的李长生,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揪住李长明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说你输了多少,我全部退给你!”
  
  “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我就是要刨本,输的钱在桌子上凭本事刨回来!你退给我,你不是戏弄我吗!?”这李长明犯起混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李长生气结,将吴一品辛辛苦苦草拟的计划丢在地上,不小心和踩了一脚,和李安新一起,强行将李长明拉着,在地上拖行。
  
  李长明仰天长哭:“街坊邻居们,你们都快点来看啦!村长斗地主耍赖皮啦!村长打人啦!”
  
  “李主任你忙,我改天再来!”吴一品说着,默默捡起地上的那叠材料纸,一边拂着上面的脚印,理抻被踩卷的纸张,快步离去。
  
  李长生哭笑不得,大叫道:“小吴同志你别走啊!”
  
  吴一品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李长生已经和李长明扭打到一起,怒吼道:“李长明你个狗日的,丢人现眼!”
  
  李安新也大吼道:“两位叔叔快别打了,一家人别伤了和气!长生叔你是村长,你别跟长明叔一般见识!”
  
  吴一品走到李长生他们的视野盲区后,站定脚步,躲在一颗歪脖子槐树下,观察着那边的动静,见一番扭打过后,李长生和李长明都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泥土,李安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说着什么,三人陆续进了李长生的屋,开来又重归于好了。
  
  在村支书黄跃进处吃了闭门羹,在村主任李长生这里,则更是因为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而草草收场,自己费尽心血拟出的计划,可谓是投递无门。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觉得好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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